“若论口若悬河,本王真比不过薄相,薄相到底揣了什么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呵笑了一声,寒王脸上的笑,顷刻消失的了无痕迹,脚下踩着白色靴子的步子,信步走向了薄久夜。
待到薄久夜身侧时,寒王停下了脚步,目不斜视的望着御书房外的院子里,被阳光晒得有些蔫了的海棠树,“惺惺作态多了,是要惹人厌恶的,薄相。”
薄久夜脸上的冷笑,也褪了个一干二净,但他依然维持着给寒王失礼的姿势,分毫都没动一下,“寒王殿下的教导,微臣定当,谨记于心。”
“别的要不要谨记,都随薄相高兴,可独有一件事。”寒王一直都未平视过薄久夜的眼眸,随着侧首的动作,慢慢转向了身侧的薄久夜,但眸子,却比刚才,要冷凝了何止一星半点儿,“她会是本王的寒王妃,本王决不允许,谁再动她分毫。”
薄久夜的脸色,顿时也阴凉了下去,但话语依旧带着客气与从容,“殿下这般倾慕舍妹,是舍妹修来的福分,可舍妹卑微,实在当不起殿下的垂青,望殿下莫要怪她,要怪,也只能怪这天意。”
薄久夜这话,表面是在说薄云朵身份低微,实在配不上寒王的身份,可潜台词呢?
寒王又怎会听不出来,薄久夜这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他寒王自作多情,身份高又如何,薄云朵依然瞧不上他,也断然不会做他的寒王妃。
寒王眸子一凛,眸子里,顿有若有实质的冰霜,在眼底凝结起来,“那就拭目以待吧,薄相。”
言罢,没再給薄久夜继续驳斥的机会,寒王大步流星的便这样走了。
片刻,薄久夜低垂下去的脸,才缓缓抬起,弯下的腰,也渐渐挺直起来,他的脸色,难看之中,还夹杂了复杂与深思。
“好半天儿都没见相爷进来,还以为相爷走了,不想,却在这愣了神儿了。”燕帝身边的红人儿元烈公公走出了御书房,见到愣在门外几丈开外的薄久夜,脚下顿住,悠然笑了起来。
薄久夜的神思被元烈公公拉了回来,脸色就像多变的天空,瞬间多云转晴,微笑得体,“不过被些杂事丢了魂儿,让公公见笑了。”
“相爷才是玩笑,相爷可是大燕的中流砥柱,诸事缠身,想的必是国家大事儿。”元烈公公含笑客套,侧开身,对薄久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相爷丢开诸事来见皇上,着实为难,也辛苦了相爷。”
“都是应当的,倒是劳了公公惦念,在此谢过了。”薄久夜客气有礼的对元烈拱了拱手,便踱步进了御书房。
元烈微笑着目送薄久夜进去,而后并没有跟上,而是将御书房的门,给亲自掩了上。
元烈笑容一敛,快步走到御书房外,对站在离御书房大门半丈之外的一个看门小太监,招了招手。
都是元烈一手调教出来的人,都极有眼色,不该看不该听的,一律把自己当成了空气,该看该听的,都悄悄记了下来。
等到元烈这个主子招呼,小太监立刻迎了上去,谄媚着一张嘴脸贴到元烈耳朵下,将刚才薄久夜与寒王发生的那点儿小摩擦,悄声说了个分明。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太子爷将要进宫了
元烈听了,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薄久夜与寒王之间的不愉快,早在蟠龙山的时候,很多人都看的特别清楚。
虽然直到现在,所有人,甚至包括薄久夜自己,都不知道,他薄久夜究竟是何时把寒王得罪的这么厉害。
但是在刚才,两人之间的小争议,也并没有透露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偿。
元烈自然不会有什么表情变动。
须臾,元烈倒是吩咐了一脸失望的小太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上东宫去唤太子殿下进宫的差事,便给了你就是。到了那儿,东宫的管事,定不会少了你这小子的打赏。”
“多谢大总管,奴才这就去了!”小太监很高兴,东宫一向出手阔绰,这在他们这片儿奴才堆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元烈笑着摇头,目送小太监远走,片刻,又招呼了另一个看门的小太监到跟前。
那个小太监见刚才那个小太监得了好差事,正眼红着呢,而今看到总管招自己,眼睛放了光,颠颠儿的就凑了上去。
元烈左右扫了一眼,见巡逻的侍卫离得远了,这才对小太监附耳,低声道:“去告诉十三公主一声儿,待会儿太子殿下要进宫,让公主殿下早些准备着。”
小太监是听不明白元烈大总管话里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他跟十三公主说这些,但是,去找十三公主这差事,却着实让他美不起来,甚至,一下就成了苦瓜脸。
这宫里,谁不知道十三公主是个不好惹的?
倒也不是说十三公主有多任性到不可理喻,令人闻风丧胆不敢招惹,而是因为十三公主,她每天沉迷的那医术,为了什么能进展的更好,每天总要抓那么几个太监宫女儿来做什么试验。
什么喝药,什么扎针,那都是真真儿的往他们这些奴才身上使啊!
纵然还没听说有哪个太监宫女儿当试验丢了命的,可好好儿的一个人,被那么瞎折腾,那简直更生不如死啊!
然而,这又是大总管的吩咐,他就算想不去,就真的能不去的?
如此,小太监苦着一张脸儿,跟霜打了的茄子似地,只得往十三公主的娉婷台去了。
见小太监如此,元烈公公好一阵的摇头叹气。
御书房里。
薄久夜微垂着头,到了燕帝跟前儿,便跪了下。
虽说是御书房,但燕帝并没有批阅奏折,而是懒散的斜躺在轩窗的宝椅上,拿了一本兵书研读。
说是研读兵书,可燕帝彼时的眼睛,却并没有落在兵书上,而是落在了大开的菱花轩窗外。
窗外,是御书房背后的后院。
后院亭台楼阁,是个简单,却不失雅致的草木园子。
既是草木园子,自然是没有任何的花朵儿的。
竹木占去了一半儿,长了整齐的一排将御书房围了大半儿。
剩下的一半儿,都是修剪过的常青树,带有观赏性的松柏,占的多些的,就是芭蕉树了。
这要是下起雨来的时候,雪白的院墙苔藓青青,雨打芭蕉淅淅沥沥,倒是别有一股子江南味儿。
彼时,燕帝正望着一株半人多高的芭蕉树,神思恍惚。
薄久夜没敢叨扰,跪是跪下了,但跪的时候,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即便这地上,可并没有全都铺上了织锦毛绒的毯子,只有光滑冰凉的青石板。
“你说……朕看起来,像个昏聩无能的君王么。”
蓦地,燕帝不轻不重的,说了这样一句。
老人家的眼睛还是看着窗外的,眼珠都没动一下。
这要是搁在别人身上,定会以为这皇帝只是在自言自语,就算不是,那也要认为是。
毕竟这样的问题,搁谁那里,谁敢回答?
只怕吓都要吓死了好么!
连薄久夜这个燕帝的左右手,都被燕帝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给问的一震。
但薄久夜并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吓到涕泪横流,反倒挺从容镇定的,身姿笔挺的跪在那儿,面容严肃。
“公元387年一月,陛下被封少年将帅,亲征北疆战场,身披严寒大雪,仅以十万身困体乏饥肠辘辘七天的残兵弱将,战败大溱三十万雄兵。公元388年十二月,陛下带领三千骑兵,一路西下,将进犯我西部边疆的突厥赶至遥遥千里之外,令突厥弃营离巢,再不敢犯我大燕西部一步。公元392年四月,重华门变,太子澈兴兵谋反,大祁大溱举兵压境,内忧外患之下,陛下九死一生冒险回朝,破太子澈阴谋,清君侧,次日,未行登基之礼,再度东上,舍身在大军前沿,以四十万大军,死守我大燕东南两处边疆数月,吃树皮,喝泥水,与大祁大溱两国殊死抗衡,以血肉驻扎城墙,保我大燕江山时至今日——”
说到这,薄久夜的语气不自禁的多了几分激昂,但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而是将明亮的目光,大刺刺的落在了宝椅上的燕帝身上,“陛下的居功至伟,倘若陛下忘了,微臣,愿再一一道来。”
燕帝摆了摆手手,收回了落在窗外的目光,慢腾腾的翻身坐了起来,盘腿坐在了宝椅中间,安放的小几一面儿前。
“难为爱卿还对朕当年做的那些事儿,记得如此详尽,朕反倒自个儿都记不清了啊……”
边笑着说,燕帝边对薄久夜招了招手,示意薄久夜,坐到小几的另一面儿去。
“陛下心系家国天下几十年,又不喜忘形得意,长远的事情,自是不会一直存念在心。”薄久夜倒也不推辞,磕了一头表示谢恩之后,便从地上起来,到了宝椅小几的另一边儿落座。
只不过他坐的规规矩矩,不似燕帝那般随意悠然。
燕帝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儿正襟危坐的薄久夜,“跟着朕几年了?”
“回陛下,十年有余。”薄久夜答得不假思索。
他倒也不是一进朝堂,就做了宰相的。
左不过比旁人考科举,他是次次及第,从未落榜,且他年仅不到七八岁,就开始了科举考,考到状元的时候,他正是弱冠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