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飘飘荡荡的帷幔里,传来燕夙修轻笑的声音,“三年以来才被发现,倒也做的隐蔽,这位丰耀可真有本事。”
“这事情才刚一出,外面就已经有了丰大人勾结其妹甯妃,沆瀣一气私吞织造府库银的谣言,显然……”后面的话,孟非离没有再说,而是别有深意的看向了青纱帷幔后的隐绰身影。
“甯妃在宫里向来都是一声不响的,呵,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下子,可有父皇的好戏瞧了。”燕夙修的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大概是心情变幻的关系,他指尖弹奏的古琴琴声,也变得比刚才清越跳脱许多。
“……”孟非离嘴角抽搐了一下。
突然他很想为有自家主子这样腹黑儿子的皇帝陛下,表示沉痛的默哀。
气氛原本挺好的,突然也不知怎的,亭子里的琴音,突然铮的一声尖锐声起,紧接着,琴声便断了。
孟非离回神,“怎么了殿下?是不是琴弦……”
青纱帷幔里,沉默了片刻,方再度传出燕夙修的声音。
“非离,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是,会不会是她……”
没有人看到此刻在帷幔内的燕夙修,那眼睛有多亮,紧紧按在琴弦上的十指有多抖,而他嘴角的笑容有多深,表情又多充满了期待。
然而孟非离却听出了他这个主子声音里的一样情绪,只是孟非离却不敢苟同,眼神略有闪烁,“殿下,这无缘无故的,丰大人也没同云姑娘有什么交集,云姑娘这样精明的人,应当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丰大人身上吧?”
其实他还有一句更想说,却又不敢说。
纵然他也替主子感到高兴,可同时也很忐忑担忧,这云姑娘将近半个月都没消息了,会不会真的不会再回……
“谁说没有关系的,难道你忘了,丰耀是谁的人了?”说到这里,帷幔里的燕夙修,那嘴角上扬的越发厉害了。
“丰大人是薄相的人,可云姑娘是薄家四小姐,又怎么会……”孟非离顿住,眼睛一亮,似想起了什么,“诶?上次带殿下发掘薄相情报组织的就是云姑娘,那这么说来,云姑娘是在跟薄相作对?”
因为薄云朵后面做的几件坑害薄云惜和朝霞弟弟一事弄得太大,太让人深刻难忘,以至于孟非离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还记得兵部尚书齐越被薄久夜反咬一口的事情么?”燕夙修眯缝起了双眼,一双潋滟的碧眸深处,跳跃着一种即将破土而出的情绪,“本宫以前没觉得,现在突然总感觉,这事只怕跟那个女人……脱不了干系。”
如果是旁人,只怕一联想到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只会觉得那始作俑者薄云朵,会是一个怎样歹毒可怕的女人,甚至只会从骨子里感到不寒而栗。
男人向来都喜欢善良温柔,又很善解人意充满女人味的女子,可薄云朵不仅一条不占,甚至还有着这样骇人的黑心肝,只怕是个男人,知晓了她的底细,定要从此对她近而远之了吧?
可偏偏,燕夙修却与旁人的反应大相径庭,那两眼发光,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的德行,分明昭示着有多像捡到了什么旷世奇宝一样的欣喜。
孟非离是看不到自家主子现在都给乐成什么样了,但是跟了主子七八载,哪里还分辨不出主子现在声音里透出的情绪?
所以他哭笑不得的抹了一把脸,“也许只是殿下您……想多了呢?”
如果可以,他宁可这些都只是揣测,不然的话,那云姑娘就真的太可怕了啊……
虽然他是一直希望主子身边能有出色聪明的女子日后做扶持,云姑娘最近的所作所为有城府有手段,他是欣赏的,所以觉得她很合适。
因此才屡屡帮衬着主子追。
可若诚如主子所想,云姑娘的手段已经到了那般程度,手伸的那么长,那就已经超出了他所想的那个范围,已经是威胁了!
然而他们家殿下居然还兴奋,简直是……
“非离,去给长公主捎个口信,让这件事也在宫里宣扬起来,绝不能让人从中阻挠,试图挽回局面。”
收敛了一些情绪,燕夙修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还有,尽快让大理寺接管此事,尤其不能少了薄久阑少卿的干预,一定要快很准,绝不能让薄久夜有喘息的机会。”
孟非离呆了呆,张口结舌的讷讷应是。
主子就是主子,真是反应快的吓人!
刚刚不知是谁还说要看戏的,现在不但要搅局便罢,还玩的这么心黑手狠!
这简直就是一箭多雕啊——
既刚好顺势除掉了一个虽不痛不痒,可也看不惯了许久的织造府,又藉由阑少卿这个薄相
的亲弟弟,再给予薄相一记闷棍不说,从此算是断了薄相的一条由织造府衍生出的财路。
而最后,能让这件事这样顺风顺水的闹下去,更能愉悦到云姑娘!
恐怕从今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捡漏王之称,就得归太子爷了吧?
*
次日太阳东升,云朵同老爷子就到了京都的南门外。
南门这边大多住的都是京官,所以这里的官道向来清静,毕竟没有哪个百姓喜欢到官员聚集的地方去。
阶层不同没有共同语言是其次,怕被官员霸凌欺负才是主要。
虽然京都里,这种官员霸凌百姓的事情没有地方上的官员多,但是不过都是表面功夫做得好,毕竟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谁也不敢把事情做大。
而朴实的百姓们其实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依然改不了惧怕官员的心理。
不过,南城街道上也不能说没人,路上还是稀疏可见有官家的少爷小姐在外面闲逛着一些铺子。
只是比起西城和北城这样百姓较多的繁华地段,就显得比较冷清了。
然,今天倒是奇了,马车在宽阔的官道上刚行驶没多久,就被一窝蜂的人潮堵在了道路当中,再也无法向前行驶。
赶马车的是老爷子从鬼杀宗唯一带在身边的人,车技很不错,一路上遇到再怎么不好走的山路或是泥泞小路,这人都能把马车驱使的四平八稳。
故而遇见眼前这种小意外,车夫轻而易举就能将马车离人群十步之遥时,就稳稳的勒马停下,不见半点慌张。
车夫年纪比老爷子大概要年轻个十岁不到,发须依然青黑,几乎不见一根银丝,常年带着一顶竹篾织就的尖顶斗笠,宽大的笠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见的模样。
只能偶尔看到依稀露出来的长满胡渣,还有道深壑刀痕的下巴。
听老爷子说,这个车夫,还是个哑了几十年的哑巴。
所以一打马车停下时,车厢内的薄云朵,就已经做好了下车的准备。
她把这几天摘下的那半张蝶翼形状的银面具,又戴在了脸上,边抖着衣摆,边摇着折扇下了马车。
老爷子见她动作,忙叫了住,贼兮兮的冲云朵眨眼,“我说丫头,这出戏是你弄出来的吧?不然有那么多城门你不走,偏偏要走这令人讨厌的南门。”
朝廷中人一向讨厌江湖人,正如江湖人同样厌恶朝廷人一样。
常有人比喻,这就是狼和狗的区别。
自然江湖人是率性而为,却也是野-性难驯的狼。
而朝廷的爪牙则像是被驯化的狗,凡是总被朝廷束缚,凡是都对朝廷唯命是从。
“啧,师父啊,徒弟怎么越来越发现您就像我肚子里的虫子呢?”云朵纵身跳下马车,动作利落干净,姿态说不出的风-流写意,就是这朝车内转首回眸的刹那,都是说不出的潇洒。
当然,要不是她说着这样的话煞光了风景,老爷子还真要恍惚的以为,这一身男装的她就不是个女娃,而是个英俊倜傥的少年郎。
“怎么从你这死丫头嘴里蹦出来的就没一句好话?”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
云朵耸了耸肩,扭转回了头,信步走向了堵在道路中间的人群。
这人还没到,她就已经听见了来自人群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由于这围观的人群大多数都是各家官员府邸里出来的婆子丫鬟,还有小厮门房之类的下人,这种人都是粗人,大声大气说惯了,又不懂遮掩,于是这些讨论声就显得比较大了。
“诶好家伙,这丰大人看起来人模狗样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背地里做着这样的勾当,真是知人知面之心呐!”
“谁说不是呢,听我们家老爷夫人前儿个才在饭桌上说起这丰大人呢,都说皇上都在金銮殿上经常褒扬丰大人是个忠君爱国的良臣,没想到到头来,居然连皇宫里头的宫女儿都敢动呐——”
“可不是,但凡是个有脑子有分寸的,哪个不晓得皇宫的女人那都是皇帝陛下的,就连小宫女也不例外,这丰大人那就等于在垂涎抢夺皇上的女人,啧啧,简直是狗胆包天啊!”
“嗳哟,这还不止呐,甭说抢皇上女人了,你们听到风声没?这丰大人啊……还同后-
宫的甯妃娘娘串通一气,把各地织造府上供来的绫罗绸缎总会悄悄的拿去几匹走私卖了银钱呢!”
“哎呀,这上供的绫罗绸缎必然都是顶好的,别说一匹,就是一寸都能卖到一金,话说这丰大人上任也是三年多了,只怕钱袋子早就赚得鼓鼓囊囊了吧,难怪谁家有半个喜丧之事,他的出手总是格外的阔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