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这样一个刻板的爹,不知道是福是祸。何家贤撇撇嘴,宽慰自己有总比没有强。
街上很是热闹,因着是一大清早,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的。黄婶陪坐在马车里,见何家贤不住地撩起帘子望出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老爷是个严肃的,为难你和三小姐了,年纪轻轻地成天关在家里,连闺阁小姐家的宴请都不许去玩。人家都说,燕州城再没有比何家女儿更乖觉的姑娘了。这其中,二小姐又是头一份的乖巧。”
一听黄婶又提这茬,何家贤有些郁闷。街上好玩好看的挺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车好好逛一逛呢。
她现下只敢盯着外面看。要是表露的太过于急切,黄婶只怕会吓一大跳,回去再对徐氏一说,愈发觉得自己性格大变,惹人怀疑。
如此,只能尽量与原主的性格靠齐,装也要装出一副贤淑端庄温柔内敛的模样来,小声回道:“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女儿家,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好。”
黄婶见她这样说颇为高兴,连连点头,夸她是淑女典范。黄婶在何家待了十几年,何儒年有学问,时常拿着书卷教导女儿们做人做事,她早就耳濡目染,很是赞同。
何家贤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只怕全家上下都是这种价值观,想到以后枯燥的日子,顿时没了兴趣,放下帘子依着车厢生闷气。
只是一会儿又听外面人声鼎沸,复又忍不住小女儿心性,掀开帘子去看,却发觉已经渐渐出了城门,往城郊走去了。
心里愈发失望,像是有个小虫子在心上爬,挠的痒痒的又抓不着,口中就堵了气,面上现出来。黄婶见了,面上带了三分笑意,递了水壶到她手边:“喝口水吧。”只把夫人交代的话忍住没说。
黄旺的坟立在燕州城郊外统一的坟茔堆中,青天大白日的何家贤并不害怕,只默不作声的跟着进去,做足了一副贤良淑德地模样。
黄伯虽为男子,但是年纪挺大,倒也不用避讳。他一路话很少,此间也是暗暗欣赏,忍不住赞道:“委屈二小姐了,小儿有福……”
他虽然明知道何家贤纯粹是出来跟着散心的,到底古代的尊卑观念森严,在他眼里,何家贤身份尊贵,居然能来祭拜自己的儿子,实属纡尊降贵。说着居然弯下身要跪拜下去,何家贤哪里受得起,急忙上前扶住:“黄伯说的哪里话,贤儿要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
“二小姐可别谦虚,咱们城上,读书的姑娘小姐不少,能如小姐一般满腹经纶,知书达理,只怕也不多……说起来,让您跟着来这么个地方,真是委屈了。”黄伯说着又感动起来。
黄婶也跟着抹泪:“我们两口子福薄,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早早去了……”一面哭一面拿出香烛纸钱贡品摆好,烧在炭盆里念叨。
黄伯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小凳子,示意她就坐:“委屈二小姐了。”
何家贤并不打算坐在旁边等,她之所以愿意来上坟,出门透气是次要,主要还是想给过世的自己,烧点纸钱。
如今她的三魂七魄全都凝聚到这具身体上了,那想必前世的自己,已经死了。不知道妈妈要哭成何种模样。
心下疼痛的抽搐,何家贤绕开凳子,伸手拿了几沓厚厚的黄纸,又捏了几枚金元宝,跟着在火盆里点燃了,挪到一边烧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妈,愿你在异世活的安稳,别在执拗于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也别在为外公外婆舅舅付出,好好爱自己,多攒钱,早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再嫁吧。”何家贤想到此,禁不住泪流满面:“女儿,女儿再不能尽孝于前,也再不是……再不是……”她哽咽起来,语不成调:“再也不是你的拖油瓶了。”
☆、第八章 风流
念到这里,越发思念妈妈。虽然离婚后,妈妈多次骂她出气,逼迫她去纠缠爸爸要钱,她虽然厌烦,却也能理解母亲不舍得放手的不甘心。
是啊,辛辛苦苦忙碌,操劳成黄脸婆,到头来,老公忘恩负义,一脚踢开,出轨离婚,娶了年轻貌美的小三,过上幸福的生活。
而妈妈,则打着两份零工,起早贪黑的为了娘儿俩的生计忙活。
她不是没有怨恨过妈妈的不争气。离婚就离婚罢,再也不要纠缠,再也不要痴望,再也不要自轻自贱去找他。
她甚至已经想好,等她考上好大学,就跟妈一起搬离a市,去大学所在地,妈打工,她勤工俭学,赚了钱一起花,相依为命,从此好好过日子。
若是能碰上合适的人,妈再嫁她也能接受,可是如今,好端端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道妈妈能不能接受这个打击……
何家贤愈发难过,眼眶都哭红了,强忍着不出声,默默悲恸。
她蓦地想起最近读过的一句话:悔教夫婿觅封侯。
妈妈的一生,不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愈发难受起来。
黄伯黄婶自顾自沉浸在悲痛之中,以为何家贤是在哭自己的儿子,并未留意。
待将要说的话系数化为灰烬,燃在火苗之中。黄婶起身道:“回去吧。”
黄伯却有些犹豫道:“可是黄缺还没来,咱们……不等了么?他每年都会来的。”
黄婶脸上似乎有憾色,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叹口气,靠近黄伯道:“不等了。”她爱怜地看一眼何家贤,将声音降低:“二小姐上次差点命都没了,昨儿个好不容易开口求咱们带了她出来,今日又如此自降身份,为旺儿祭拜,我……我总不能真的让她给旺儿上一次坟了就回去吧。”说罢声音稍稍提高一些:“夫人私下叮嘱过我,叫咱们牵着马车慢慢街上走走,让二小姐可以掀开帘子细细的瞧着外间的热闹。只是别声张,怕老爷知道了生气。”后面这句,却是说了给何家贤听的。
何家贤瞧见他们窃窃私语,边说边朝自己望上几眼,不由得竖起耳朵静心听着,隐约便明白他们的意思,心下了然,只暂且按捺了不表,心里对徐氏却更为亲近了。
老两口商量完毕,过来便收拾东西要走,何家贤顺从的上了马车。
只是没走几步,马车又停下来,一个清亮不羁的男子声音传进来:“大伯大伯母,今儿个怎么还驾着车来了?”
听着像是黄伯跳下车,有些热切说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和你大伯母盼着你呀。”
“我有啥好盼的。”男子话语带着三分不屑:“盼我什么呀?我又没有银子孝敬你们二老,反而富贵的束脩还没着落呢。”
他顿一顿,大声说道:“大伯,你不然跟你们家何夫子说一声,免了咱们富贵的束脩吧。”
何家贤知道束脩就是学费的意思,不由得对此人充满厌恶。黄伯黄婶又不是钱庄,怎么见了面就哭穷?
再者,作为下人,开口就让主人家减免这减免那的,未免脸也太大了,更遑论学堂是城里公家的,并非何儒年私人所开。
黄伯果然为难,支支吾吾了半响,才道:“我家老爷一向公正严明,作风在城里是有口皆碑,断不会徇私的。”
何家贤只听见那人冷笑了一声,似乎满是不屑。黄婶急忙打圆场说道:“富贵的束脩没多少,我跟你大伯手头上还有一点积蓄,孩子上学也不能耽误,你得空到城里来一趟吧。”
那男子越发冷笑连连:“就你们那点儿银子?富贵在城里上学,我要不要陪着吃住?要不要给他买衣服?总不能让人笑话了他去!”说着靠近黄伯耳边说了几句话。
何家贤坐在马车里看不见,黄伯的脸色因为这几句话变得通红,霎时急红了眼:“你别瞎说。”
“哈哈,我是不是瞎说,到时候你们就都知道了,纸是包不住火的。”男子轻松的笑了起来:“我的好大伯呀,真是忠心护主!”
何家贤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看着黄婶坐在身边尴尬羞愧的神色,径直掀开帘子说道:“身为奴仆,忠心护主岂不是应当。反而堂堂七尺男儿,背后说人闲话,向长辈伸手要钱,上不孝顺老人,下养不活孩子,我竟不知道,居然还有脸在此振振有词!”
男子猝不及防,听了这一通斥责,先是大吃一惊,待回过神来,发觉是位梳着姑娘发髻的女子,急忙转过身去,非礼勿视。
何家贤说完便有些无趣,她以为他会恼羞成怒跟自己辩解,或者大声呵斥辱骂自己——她甚至已经准备好说辞与他驳斥!
此刻见他并不因为自己出言不逊而恼怒,反而背过身去不看自己——她并不知道这是男女大防的礼仪,不由得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只怕再有一刻,她就弄得恼羞成怒!
何家贤强迫自己冷静,冷哼一声将帘子放下来,不去看他,也下定决心不再作理会。
这男子生得一派书生气,面目清秀,仪态斯文,没想到一张口就是市井流氓的态势。
男子这才转过身,陡然间开口了:“方才是……何家二小姐?”他经常去何家拜会,虽然没见过,但是何家三位小姐还是听过。大小姐嫁人了,二小姐许人了,三小姐快及笄,且活泼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