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不等她这话说完,老头却是冷冷的扔出了这么一句。
这一家子还真是没一个会说话的,看来她之前认为他们不算极品的认定,却是下得太早了。哪里是因为嫌贫爱富,所以不屑于跟齐家来往?分明是高高在上,要等别人来跪舔。
大概安氏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只得道,“出来时家里还有点事要忙……爹和娘保重身体,若有什么事,就派个人来知会一声。”
然后又拉着周敏退了出来。从头到尾,在那房间里只待了几分钟。
从房间里出来,周敏不由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感觉从进入那个房间就压在头顶上的那股说不出的沉闷与压抑,总算慢慢散了。
但她能自我开解,安氏显然做不到,脸色发白,神情恍惚,看上去非常不妙。
回到前头,大舅娘不在,二舅娘和三舅娘见两人那么快就出来,却是半点都不惊讶。见安氏要走,甚至连挽留的话都没说,只是三舅娘把人送到了门口。
吹了一路的寒风走过来,连身子都没暖热,又要走回去。周敏实在是很费解,不知道安氏走这么一遭的意义是什么。
不过跟古代人也没有道理可讲,而且自己并不知道内情,所以她并没有妄图开解安氏。
周敏跟安氏在一起本来就没有多少话可说,这种情况下,更是只能沉默。两人就这么一路回了家,石头正在院子里劈柴,见两人回来,连忙开口招呼,安氏却根本顾不上理会他,匆匆回了卧室。
周敏朝石头打了个眼色,然后才进了屋。
今天的炉子还是烧得很暖,进屋就能够感觉到一股暖融融的热气。周敏这时候才意识到外公家的大房子到底哪里不对劲——屋子里明明也烧了炉子,但却总显得空荡荡冷冰冰,寒气四溢。
见齐老三抬头看向自己,她就苦笑着摇了摇头,“进了门一句好话都没有,四舅去年成了亲,娘问怎么没人来说,大舅娘说怕咱们家事情本就乱,还为此分心。又暗示这样的大喜事总要送礼,怕咱们拿不出,被我怼回去了。外公外婆也没有好脸色……爹还是过去看看吧。”
安氏这会儿八成在偷偷哭,忍了这一路,无非是不想在她这个女儿面前表露出来,所以只有齐老三去劝才合适。
齐老三点点头,起身往卧房去了,周敏这才往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一坐,然后才慢慢叹了一口气。
古代人的亲缘关系,要远比现代人更加亲密得多。别说安家只是有点重男轻女,就是家暴,在这个以孝为天的年代,子女也是不能反抗的,最好是乖乖的待在那里让人打,才是真正孝顺。所以别看很久没有走动,但真要断了这门亲戚,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再说安氏自己也未必真的想断。
有这么一家子亲戚,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麻烦。
周敏虽然不能说深谙人情世故,但见得却并不少。如果以后齐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这些亲戚恐怕又要换一张面孔了,根本不可能甩掉。
“阿姐。”
正出神时,周敏忽然听到石头的声音,却就在身边响起。
她回过神来,转头便见石头站在两步外看着自己,脸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
“我没事。”她连忙笑了笑,“就是外公家那边……石头,虽然做晚辈的不该议论长辈,但若是长辈真的做错了,也不能一味的忍让包容,你说是不是?”
石头毫不犹豫的点头道,“阿姐说得对。”
周敏见他如此干脆,哪怕知道石头恐怕很长时间内都不会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却还是不由感到如释重负。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终究不是一个人在承受,这就是家人。
……
接下来的几天,安氏的情绪都不高。
周敏见状,又去了一趟隔壁冬婶家,将情况大致说了说,请她帮忙劝慰,最好是想点儿什么事来分安氏的神,让她别总想着这件事。
不求安氏能学到冬婶那种泼辣,至少别总当包子。
冬婶欣然答应,过来找安氏说了几天的话,才总算让人渐渐转了过来。
破五之后,这个短暂的年就算是过完了,村民们开始陆陆续续上山修整田地,开始为新一年的种植做准备。——,翻耕冬天冻得结结实实的土地,将去年作物留在地里的根茎挑出来,捡走地里大块的石头,以及往地里堆肥。
齐家却是比较尴尬,虽然有两亩水田,但这会儿天还冷,不到下田侍弄的时候,其余的地却是根本没有。
所以这一天吃完饭之后,周敏便对全家人宣布了一项自己的新决定。
“开荒?”
听她说完自己的想法,其余三人不约而同的反问了一句,但每个人的语气表情却是不尽相同。
石头最简单,他这半年来已经习惯了家里的事阿姐做主,而且也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自从周敏开始接手家里的事情之后,变化越来越大。小孩子不懂什么好坏,只知道自己喜欢这种变化,自然也就没有理由的向着周敏。所以脸上尽是兴奋的神色,显然并不反对。
至于安氏,她微皱着眉,却是有些担忧要怎么做。毕竟齐老三目前还不太合适上山,只凭他们母子三个,能做什么?
而齐老三则是若有所思,显然是觉得这个提议有可操作性,但同时身为家长却要考虑更多东西。在哪里开荒,开多大的地,要如何操作?土开出来了种什么,能收成多少东西?这些都是要事先打算好的,不能一拍脑门就做出决定。
当然,周敏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当下面对齐老三的问题,却是不慌不忙。
“荒地就开在现成的地方——之前被火烧山的那一片,再合适不过。”她道。
这会儿没有各种有机无机的化肥,往土里堆肥往往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将牛马猪养的粪便加上杂草等沤成肥料,施放在地里,这叫农家肥,肥力更足。另一种则更加原始一些,脱胎于最开始的刀耕火种,就是将枯枝残叶收拢起来,在地里焚烧,烧成的草木灰也是现成的好肥料。
那一片山里,原本地上就散落了不知多少枯枝败叶,被那场火一烧,也就成了草木灰。在那里开荒,土地的肥力至少会比别处更足。
所以听到周敏这样一说,齐老三也不由点头。
周敏又道,“至于大小,倒也不用太大,有个两三亩就足够了。我是打算在上面种点儿豆子之类的,具体要看有什么种子再决定。这些东西长得糙,沙地里都有出息,也不用怕这刚开出来的荒土太瘦。”
齐老三看着周敏,眼神复杂,“你想得很周到。”
说到底,是他这个当爹的不合格,才让周敏把这些关节都摸熟了。齐老三一方面非常欣慰,但另一方面,又有种说不出的黯然。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周敏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但只以为是“成年人的自尊心”作祟,所以笑着道,“当然,这山也不是咱们家的,不能说开就开。还要爹你去找族中几位长辈说和。”
“这倒没问题。”齐老三沉吟片刻,便道,“不说那山已经烧了,几年内都缓不过来,开成土没有坏处,就说之前送给族中的几两银子,也不是白送的,这一点方便他们又怎么会不愿意给?”
他说着不由狐疑的看了一眼周敏,心下甚至怀疑她是否早就已经算到了今天,所以当时才对自己的决定不反对?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小孩子应该看不了那么长远,估计只是巧合。
周敏也许的确没想得那么周到,但待人接物的道理她却懂。花花轿子人抬人,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无非是如此,互相给面子,最后你好我好大家好。要在这个地方生活,结交好族中是必然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说做就做,齐老三立刻出门去了大伯公家,很快得了准话:“只要你开出来,那地就是你的!咱们这里的土地,五年十年也不统计一次,这新开的荒地虽然比不上耕熟了的肥地,但官府没有记录,自然不用上税,你家里也轻省些。”
这也是周敏决定开荒的最大原因。
这年头可不是后世,税收得相当重,十税一那就算是君主贤明盛世昌隆了,大部分时候是二十税一甚至三十税一。但真正的问题在于,有个东西叫做“苛捐杂税”。前头说的税,那是上交给国库的,此外还有当地官府自己摊派下来的各种名目的税。
譬如住在河边的百姓,修河道自然需要用钱,此外修桥修路,实施各种政策,也都要花钱,官府拿不出来,自然就只能摊派给百姓。而如果爆发了战争,官府也会额外摊派军费。反正名目非常多,征多征少则全看上头的官吏品行如何。
辛辛苦苦一整年,这些税交上去,落在自己手里的就没几个了,也就勉强能够果腹而已。
不过其中也总有漏洞可钻。皇权不下县,对下面乡里的掌控就低多了,而且这年头干什么都不方便,各种信息的登记整理更是非常滞后。
譬如乡间土地的丈量,那就是几年才会有一次。像万山村这种地方,十年也未必有一次。因为进山太麻烦了,没人愿意来。如此一来,开出来的荒地官府没有记录,自然也就不必交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