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关押的都是有身份之人,见不到普通监狱中的喧嚣。但偶尔从深处传出的一声惨叫,想是在审讯犯人?让徐婉真心中发憷,徐文宇也紧紧地拉着徐老夫人的手。
胡老三回头安慰道:“老夫人,小姐小少爷都莫怕,那里远着呢。”
徐昌宗的案子,因为牵涉到皇嗣,将父子二人单独关押在深处,不与别的犯人在一起。走了好一会,才到了一间牢门前。胡老三道:“就是这里了。”
上前放下食盒,掏出钥匙打开牢门,道:“徐家的,有家人来看你们了!”
这家人听说是个商户,但经常都有人来关照,胡老三等狱卒也得了不少好处。因此对这父子二人,还算精心。一来二往,也就熟识了。
徐老夫人心情激荡,拄着拐杖牵着徐文宇当先进去。
胡老三将食盒提进牢门,徐婉真也跟着进去后,他将牢门重新锁上,叮嘱道:“记住了!一个时辰,有什么话抓紧时间。快到时间了我来唤你们。”
徐婉真点头道:“这位官爷,小女子知道了。”
被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唤作官爷,胡老三搓了搓手,颇有些不好意思。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道:“好!好!”胡老三退下去,想着以后就多帮徐家看着点吧。
徐昌宗、徐文敏听到有家人来探望,早就站起身,见到徐老夫人进来的身影。徐昌宗大叫一声:“母亲!”扑倒在她脚下。徐文敏跟着跪倒在他身后,泣不成声,他心中一直自责,责怪自己见利短视,贪小便宜最终酿成大祸。
牢房里还算干净,一股陈腐的酸臭味扑鼻而来。借着牢门前的天光,徐婉真逐渐适应了牢内的昏暗,放下手中的被褥衣物。
徐文宇终于见到了父亲,在他幼小的心中,还不理解为什么要到这里,才能见着父亲。叫道:“阿爹!阿哥!”朝两人扑过去。
徐昌宗将这个小小的软糯身子搂在怀里,眼中泛起泪花,他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幼子。问道:“宇儿,你阿娘呢?”
在狱中,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远在苏州的孤儿寡母。家里缺了男人主事,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欺负?
“阿娘,阿娘……她走了,阿姐说……阿娘在天上看着我们。”提前阿娘,徐文宇懵懵懂懂的说道,到最后忍不住,在阿爹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什么?”徐文敏膝行几步,看着徐老夫人和徐婉真问道,眼中有着希翼的光芒,希望祖母和妹妹能够否认这个消息。
徐大夫人病逝的消息,已瞒了他们父子二人许久。眼下亲人见面,到了再也瞒不住的时候。徐老夫人眼眶泛红,徐婉真低头垂泪,却无人否认。
“啊!啊!”徐文敏痛苦的大叫。自己竟然害死了阿娘,那个一心疼爱自己,永远站在自己身后,给自己拾掇衣衫,望着自己微笑的那个暖暖的身影,竟然此后再也见不到了!
而自己是多么不孝,未能侍奉床前,未能聆听最后的教诲,未能给阿娘送终,未能披麻戴孝!
他的心中极痛,痛恨这个连累阿娘的无能的自己!
徐昌宗抱着哭得哽咽的徐文宇,嘶声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芷晴她自生了宇儿后,身子就一直不利索,这你是知道的。旧年秋天,她盼你们父子回来过年。怎料到人没盼回来,却收到你们被抓进天牢的消息。”
说到这里,徐老夫人勾起了旧事,哽咽道:“苏州城内流言处处,家中产业被府衙查封了几日。芷晴气急攻心,一下子就病倒,再也没能起来。旧年春天,苏老太爷还特意去岭南道,寻找给她治病的药材。芷晴也没有等到啊。”
徐昌宗无声哽咽。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将他彻底击倒。他在牢中设想过,家中会遇到的种种困局,也想过芷晴的身子能否撑住。
但万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就去了!心脏仿佛被狠狠揪了一把,那痛,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无力的坐倒在地。
徐婉真扶住徐老夫人,她对阿爹和阿哥的印象,还是之前停留在脑海中的形象。
在她的记忆中,徐昌宗身形清瘦,身量不高。常年操持庞大的家族生意,劳心劳力。但回家对着妻小,一直是笑眯眯的,从未见他发过脾气。
大哥徐文敏则是一名典型的暖男,容貌与父亲有八成相似,遗传父亲身量不高,是名笑容温和的清秀男子。
而这其实是穿越到高芒王朝的徐婉真,第一次见到父兄。
两人在这牢中过了大半年,脚镣手铐不得自由。天牢不比得普通监狱,没有外出放风的时间。二人长年见不到阳光,精神颓废。当然与她的记忆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第114章 骂醒
眼前的父兄二人,蓬头垢面,衣服有换洗的缘故,还算干净。由于长期戴着手铐脚镣的缘故,手腕和脚腕处都结了痂。
惊闻噩耗,徐昌宗像失了魂一般,枯坐在地,抱着怀中的不停抽泣的徐文宇。他本来就清瘦的身形,愈发显得皮包骨头,脸上的颧骨高高耸起,两眼无神。眼泪顺着脸颊而下,淌出两道黑色的泪痕。
徐文敏以头抢地,悲呼不已。
看见父兄如此,徐婉真从心底深处,升上悲怆之意,仿佛原来的灵魂还住在心底,尚未消散。鼻子酸涩,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下来。
她走上前去,抱住徐文敏,道:“阿哥!你清醒一些!这不是你的错。”
徐文敏悲号道:“我害死了阿娘,怎么不是我自己去死!”
见状,徐老夫人重重的跺了几下拐杖,发出“梆梆梆!”的声响,怒道:“昌宗!文敏!你们给我清醒些!”
见祖母发怒,徐文敏停止悲号,呆愣在地。
徐老夫人沉声道:“文敏,大错已酿成,你悔恨又如何?自责有何用?”
“是啊,都没用了……没有用……”徐文敏喃喃自语。
“就算你现在立刻去死,能换回你阿娘吗?”徐老夫人痛心疾首道:“我徐家男儿,没有这样的孬种!”
徐婉真已将情绪调整过来,像抱孩子一样抱住徐文敏,轻轻拍打他的背,柔声道:“阿哥,如今徐家的希望,就是你呀!你一定要振作,不可让天上的娘亲失望。”
徐文敏回过一丝神来,道:“真儿,你说阿娘会原谅我吗?”
“当然会,那是疼爱我们的阿娘。阿哥小时候淘气,阿娘不都原谅你了吗?这次的错虽然严重,但阿哥是受人蒙蔽,被有心算无心。重要的是,以后怎么做?”
徐婉真和婉却坚定的话语,如一道清泉,流淌进徐文敏迷茫自责的心田,渐渐将他的神志唤醒。他一把抓住徐婉真的手,道:“妹妹你给我时间,让我想想,我大约知道怎么做了。”
徐文敏入狱以来,一直处于深深的自责中。怪自己,若不是因为短视贪利,怎么会连累阿爹入狱,全家担心?在今日知道阿娘的噩耗后,负罪失悔的情绪达到顶峰,无处宣泄。幸而有徐老夫人骂醒他,有徐婉真温言开导,逐渐缓和过来。
但也不是一时半刻,他就能想明白的,徐婉真深深的明白这一点,点头道:“嗯,阿哥,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徐昌宗也回过一些神,痛失爱妻,对这个中年男人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他此刻只想着,要保护好妻子给他留下的血脉。哑声问道:“母亲,您怎么亲自来了?徐家如今如何?”
“还知道过问徐家,不错,还没彻底晕了头。”徐老夫人扬起拐杖,在虚空中遥指二人道:“老三见势不妙,已分出去单过,此后徐家就只有你们两房人。昌荣在任上,想方设法托人情,欲救你们出去,我老父亲急得大病一场。”
“原以为,你们会痛定思痛!不曾想,我竟然见到两个废人!”徐老夫人痛心疾首,捂住心口道:“芷晴的离世,我就不痛?真儿不痛?!我们两个妇孺,尚知道放下痛苦,努力向前。你们两个愧对男儿身!”
徐老夫人一顿怒骂,徐昌宗惭愧跪倒在地,“嘭嘭嘭”磕了几个响头,道:“儿子不孝,连累母亲!儿子知道错了,定会和文敏一起振作。”
徐老夫人也不叫他起来,遭受这样的重大挫折,怕的是就此心志颓废,沦为一个废人。这个关键时刻,徐昌宗越是悔悟,将来才越能振作。
“我们上京前,已将江南道的产业,全部变卖给贺家,筹措救阿爹和阿哥的银两。跟贺家约定了,在京城交割。如今徐家还剩下苏州老宅、船队和京城两间‘锦绣记’的铺子。”徐婉真徐徐道来。
“什么?!”徐文敏震惊的抬头,问道:“全部卖了?这可是祖父留下的产业。”他心中非常清楚,这份产业对于徐老夫人的意义。
徐昌宗并不觉得意外,这桩案子牵涉到皇嗣,徐老夫人破釜沉舟来搭救他们,定然会倾尽全力。
“只要能救出你们,些许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徐老夫人沉声道:“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但你们别让我失望就好。”
徐昌宗、徐文敏齐齐磕头,口称:“孩儿绝不让母亲/祖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