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当口,徐婉真耐心开导着他:“你出生的时候,你父亲紧张得说不话来。你说,你是不是他亲生的?”
涉及到自己的颜面,汪磊这会乖乖地闭着眼睛凉敷,听着她说话。
“做父母的,只有盼着自己儿子好的。”徐婉真语重心长道:“爱之深、责之切。别的孩子顽皮,你父亲会不会管教呢?”
汪磊没有吭声,但徐婉真知道他听了进去。打小,这孩子就极有主见。
“他是担心你不学好,才这样罚你。待会用过晚饭,你主动跟父亲认个错。然后去一趟医署,让你表舅公给你看看手。”
汪磊闷闷的应了,迟疑了一下,不放心的叮嘱道:“表姨,我这件事,您可别对其他人说。”
徐婉真有心逗逗他,笑着问道:“哦?磊哥儿是说什么事?”
只见他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吭哧吭哧半天,才小声说道:“就我刚刚哭了的事情。”
徐婉真故作讶异:“哦?连你父母也不能说吗?”
汪磊一把抓下敷着眼睛的布,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道:“当然不能!”一脸的不放心。
徐婉真也严肃了神色不再逗他,伸出手指跟他勾了勾手指头,道:“磊哥儿放心,表姨谁也不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可好?”
汪磊大力的点了点头,方才放心的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表姨,您看我的眼睛怎样了?”
徐婉真“嗯”了一声,道:“没问题了,半点看不出来。”
汪磊欢喜的一笑,随即绷紧了小脸,端端正正地给徐婉真施了一礼,道:“多谢表姨。”才迈步出了门。
不用说,他又是去巴萨德叔叔那里。
这些孩子里面,论好奇心求知欲最旺盛的,莫过于他;论最爱面子的,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武正翔走进来,看着刚刚起身的徐婉真,笑着问道:“怎么了?小家伙让你头痛了?”
徐婉真将汪磊的事跟他略略讲了一下,瞒去他痛哭的那一节没说。既然答应了他,她就没打算失信。
武正翔伸手为她理了理裙摆,笑道:“男孩子,顽皮一些实属正常。”
“是呀。”徐婉真点头赞同。别看汪磊年纪小,却初步具备了做科学家的特质。或许,她应该找曼芬表姐谈一谈,关于他的培养方向。
“走吧,我特地来接你。”两人成婚多年,仍然如同少年夫妻一般恩爱。武正翔看着他的目光,和当年一般温柔深情。
“你手上的事,进行得如何了?”徐婉真有些担忧的问道。前些日子,有一股势力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边境处,秣兵历马来者不善。
“没什么。”武正翔轻描淡写道:“和他们的首领战过几场,眼下已经结盟了。”
徐婉真抬头望着他坚毅的下巴线条,心头微微一笑,感到无比自豪。这就是自己的男人,不仅武艺超凡,还拥有着卓越的军事才能,和外交手段。
回想起刚到此地的艰难,再看看此时与各方势力的相处:或结盟、或贸易往来、或打得对方臣服,维持着难得的平衡。
感受到她仰慕的眼光,武正翔心头愉悦之极。
抚着她的肩头,豪情万丈道:“婉真,你放心。我承诺过,要保你一世安稳,不经风雨。如今,我只求给子孙留下一片安稳繁衍的土地,足矣。”
他不是没有野心的人,可假如这份野心会带给她更多的磨难,他宁可不要。
两人相视而笑,携手并肩的身影,在夕阳下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相交着,不分你我。
☆、番外三、自污
延平十八年春,风调雨顺万物生长。
自延平帝登基以来,有庆隆帝为他铺平的道路,朝野清明,高芒大地河清海晏,一派蒸蒸日上的盛世气象。
黑暗中自然也有着各种见不到光的交易,但这些自古有之,不影响大局。偶有权贵跋扈、官员贪腐,延平帝都施以雷霆手段,造成的风波也很快能平息。
这个春天有一件大喜的事,延平帝嫡亲的皇妹昭阳公主,如今契丹的可敦,要回国探亲。并以高芒属国的身份,请封她膝下的长子为新的契丹可汗。
原英武威远可汗,在旧年的冬季里得了一场急病去了。
昭阳公主在悲痛之后,压制住了各部的蠢蠢欲动,杀掉了一批意图夺位的头人。用插在王帐前血淋淋的人头,成功稳定了局势。
契丹的使者,在过年时就递交了国书。
延平帝大喜,这意味着昭阳公主已经完全掌控了契丹。发了圣旨,要大肆操办此事。这等扬眉吐气宣扬国威之事,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们也都办得高高兴兴。哪怕累一些,也无人抱怨。
京中的百姓们,连走路都觉得比往日里更加昂首挺胸。
昭阳公主的凤驾从定鼎门进了城,脚下是喜庆的红毯,道旁是彩旗招展。她身着契丹可敦的服饰,望着两旁热切的面孔,将眼中的热泪忍了又忍。
她终究是没有做错,高芒王朝交给大哥,他做得比自己料想的还要好。
在延平帝的示意下,方皇后操办了一场热闹繁华的接风宴,来迎接昭阳公主。皇室宗亲齐聚,诰命夫人来贺,好一派鲜花着锦的繁华气象。
曹太后已经在延平六年突发急病薨了,眼下在后宫里,就数方皇后最大。
上面没有婆婆的压制,男人是这个权倾天下的帝皇,太子就是她嫡出的长子。方皇后的日子,过得极其舒心惬意。
她稳如泰山的坐在皇后位置上,冷眼看着后宫中那些魑魅争宠手段,觉得前半生的惊涛骇浪没有白挨。
方皇后亲自领着人迎了昭阳公主回到长乐宫。二十余年不见,姑嫂二人也都是人精,几句话就热络了起来,不见丝毫生疏。
待延平帝下了朝,兄妹二人更是真情流露。一时间,宾主尽欢。
待众人散尽,御花园中春花烂漫虫鸣唧唧,夜色正好。延平帝命人在一大片牡丹花丛中摆了茶具点心,仅兄妹两人赏景谈心。
“皇妹,这片牡丹是朕登基之后命人种植。”延平帝露出思忆的神情,唏嘘道:“那个时候,就想着等你有朝一日回来,能好好看看。”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你。”延平帝笑道:“昭阳,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
当年,若不是昭阳公主的周密部署,他哪里还有今日。但此刻,他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说这句话,其中的意味却是值得深究。
昭阳公主少时慧黠,在政治上有着卓越的眼光,更胜延平帝一筹。连庆隆帝都曾经叹道,她若是男儿身该多好。
此时的她,历经了风霜,愈发内敛睿智。这样的弦外之音,岂能听不出来?
当下,她起身郑重施礼,道:“陛下,我是您的妹妹,更是您的臣子。您是天赐的帝王,身具龙威,如今四海臣服,与妹妹何干?”
延平帝唇边的笑容更深了些,那些恭维只是套话,令他心安是昭阳公主的态度。
“快起来。”延平帝道:“这是怎么了,自家兄妹说说话,何至于生分到如此地步?”
昭阳公主坚定道:“求皇上收回刚才的话,皇妹才敢起身。”
“好好好。”延平帝笑道:“朕不说便是。”皇上金口玉言,但这番话他收得心甘情愿。
在他还是齐王时,全靠昭阳公主的谋划才能保全自身,进而图谋大位。但他堂堂帝王,怎么可能欠任何人的恩情?短短几句话之间,就逼得昭阳公主将以往的功劳埋在往事烟尘之中。
“难得回来一趟,多住一些时日。”各自闲聊了几句儿女经,延平帝开口道:“不如,就此留在京中,谁还敢说个不字?”
的确,如今兄妹二人是高芒和契丹实质上的掌权者。昭阳公主要是真就这么着留在洛阳,朝臣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她是契丹的可敦,留在高芒可作为人质。
昭阳公主垂了眼眸,回来这一趟她想过许多场面,但来自延平帝的这接二连三的试探,着实让她有些心寒。
她放下手中杯子,再扬起脸时,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笑道:“高芒是陛下的家,而妹妹的家如今在契丹。他年轻压不住场面,说什么我也该回去帮扶着。”
“顶多到春末,皇上册封了可汗,我就该回去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延平帝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道:“急什么,过了端午再走。儿女都是前世债啊,这辈子都还不完。”
昭阳公主的智谋,他心中有数。当年,他容不下一个武正翔,而今更不可能让跟他流着同样血脉的昭阳公主,长留京城,带来不确定的隐患。
既然嫁去了契丹,那就好好回去。离得远了,两国也好,两兄妹也好,或许还能相互扶持。
“陛下说的是。”昭阳公主淡淡应了。
楚王早在延平帝登基那年,就已经远赴封地就藩。这次,是因为昭阳公主回来,他才上表请求回到京城。礼部呈上了折子,延平帝准了。
楚王府中,他设下一道小筵请昭阳公主小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