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的士卒要将自己带走,是高致远挡在自己身前,才见到了带队的校尉。自己才凭借手中的休书,和安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免于一劫。
但在事后,每每一想起幼子嘶哑的哭着喊“娘亲”的声音,他朝着自己伸出的小手,她的心便揪得生痛。
这种骨肉生离的痛,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寝食难安,夜夜从梦中惊醒。想到这里,她无神的望向窗外。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中滑落。
石静芙上前,心痛的搂住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抚。
“大姐姐,你就算要去,也不能这样去。”徐婉真清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听得两人精神一振。
石静玉一愣,这么多天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没有听见不反对她的话。
见她愿意继续听下去,徐婉真接着道:“大姐姐只是从未出过京的弱女子。义母说得没错,那里的风土人情,你根本不懂,又该如何生存?”
石静玉听得有些入神,她只是想和丈夫儿子在一起,从未想过这些具体的问题。
石静芙眼睛一亮,连忙问道:“二姐姐,你有主意吗?”
徐婉真想了想,问道:“高家犯下谋逆大罪被发配,绝无回京的希望。大姐姐若真的去了,可舍得下京里的家人?”
虽然残酷,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石静芙着急的拉着石静玉的手,道:“大姐姐,还是不要去了。那里天高皇帝远,你若有什么事情,教我们怎么是好?”
石静玉沉默了半晌,毅然抬头,道:“芙儿,母亲还有你和哥哥照顾,而凯哥儿就只得我一个母亲。”
“我怎么忍心,舍得扔下他不管?”她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又蕴藏着为母亲的坚定。
徐婉真心头一酸。是啊,作为母亲,谁忍心不管自己的幼子?
“高家还有两日才发配。大姐姐现在要做的,就是打点好路上押解的狱卒。”她的孩子实在太小,若无特殊照顾,天寒地冻的,能不能活到云岭都不一定。
石静玉连连点头,她也想到这点,已经拿了银钱吩咐外院的管事,务必打点到位。
“再准备一些人手。待出了京城,再跟上去照顾凯哥儿。”
高家犯的是谋逆大案,在京中不能轻举妄动。待出了京,没有那么多眼睛看着,只要银钱给的够,狱卒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至少可保得凯哥儿性命无虞。
“可以这样做吗?”石静玉霍然起身,激动地拉着徐婉真的手问道。
她担心着儿子的安危。会不会受冻?会不会生病?她央着石京泽带她去见过儿子一面,回来却更加难以放心。
本是金尊玉贵的小侯爷,蓦然沦落成有罪在身的庶民。往日,在凯哥儿身边围着一大堆下人伺候,如今却只能靠高致远的照顾和他自己。
而高致远在往日也是有人悉心照料着,如今他尚且自顾不暇,又怎能照顾妥当儿子。
这件事在她心头百转千回,如今猛然听到有了解决办法,怎能不喜?
她也不是没有求助家人,可是,家里人都不赞同她和高家再有什么来往。在庄夫人看来,她辛苦养大的女儿,怎么能跟着高家去受苦?
更何况,那封休书虽是权宜之计,但却是石静玉得以脱身的凭据。
庄夫人在第二日便遣人拿着休书去了京兆府,办好了备案手续。在律法上,石静玉与高家再无任何关系。
她这样不明不白的跟去了,到底算什么呢?
看着她眼底蓦然迸发出的神采,徐婉真知道这件事自己做得没错。
怎样才是对一个人好?不是将你认为的加在她的头上,而是尽力帮助她实现自己的目标。
譬如对石静玉来说,留在京城固然能安享荣华富贵。但是,她真能放下一切,重新嫁人吗?她不是生性凉薄的女子,很明显她做不到。
对她来说,就陪在儿子身边,看着他长大,便甘之如饴。
但若是换了一个人,譬如涂芳颜当年的娘亲,就能狠心将她抛下。那是因为在她的心中,富贵荣华,比亲生骨肉更加重要。
握了握她的手,徐婉真道:“只要凯哥儿父子性命无虞,你就可以从长计议。”
“云岭虽远,却也出产药材、毛皮等物。我听小舅舅提起过,徐家商号也有商队不时会去。”徐婉真道:“先让人过去,将情况打听清楚,置办了产业,大姐姐再慢慢过去不迟。”
石静芙听得两眼发光,道:“二姐姐这么一说,倒不像是流放,是去做生意。”
徐婉真浅浅一笑,道:“你们是被吓傻了。大姐姐无罪在身,自然是来去自由。那里条件艰苦,不好好经营怎么过日子?既然高家不能回京,就要做好长远的谋划。”
石静玉的眼眸之中,重新焕发出了希翼的神采。
她郑重的敛礼道谢,“我一直没有想通,二妹妹怎么就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今日才知道,二妹妹果然不是常人,令我心生佩服。谢谢你!”
作为安国公府上的嫡长女,她有属于她的骄傲。石静玉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佩服过一个人。
原本的困境,经过她这样一说,顿时变得清晰起来。在众多的曲曲折折之中,出现了一条小路,虽然艰辛,却能达到目标。
☆、第909章 为母则刚
徐婉真连忙用双手将她扶起,道:“大姐姐快别折煞妹妹了!话虽如此,这条路走起来却分外艰难。”
作为长媳和宗妇培养起来的石静玉,沉稳温婉、优雅动人。
她懂得诗词歌赋,进的厨房出得厅堂。她能主持中馈,管理几百号人毫不吃力。德容妇功,样样俱佳。若不是昌平候府遇到这等变故,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把高家经营得红红火火。
可惜,天不从人愿。到了眼下,若她真要远去云岭,过往学的这些就都派不上用场。
所有的事,都要从头学起。在那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女子何其艰难?
只见她神情刚毅,柔和的面庞上露出了坚定的神色,道:“只要有路可行,怕什么艰难!”
女子虽弱,为母则强。
她有了目标,剩下的就是一步一步去实现。
徐婉真道:“既然大姐姐下定了决心,就稍安勿躁。年后商队就要出发奔赴各地,大姐姐遣人和商队先去一趟云岭。该如何计较,先摸清情况再说。”
石静芙拉了拉她的袖子,担心的道:“大姐姐,你去了会回来的吧?”
徐婉真笑道:“别担心。大姐姐是自由身,想要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有降罪圣旨在,就算石静玉和高家愿意,也不能再将她娶进门。
这条路,到底会通向何方。石静玉的一生又将会怎样,谁也说不好。
她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宽石静芙的心。如果连石静芙都说服不了,石静玉又怎样去说服庄夫人?
石静玉点点头,笑道:“虽然路程远了些,想要来回倒也容易。”
她如今有了奋斗的方向,精神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看着她,徐婉真就好像见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徐家被牵连进皇嗣一案中,前途莫测。她也像石静玉一样不知前途,但好在心头立下志向,才最终收获了现在。
“大姐姐,当年徐家上京时,也不知前路。”徐婉真鼓励的看着她,浅笑道:“你看,现在如何?”
是啊,石静玉的境遇再糟糕,能坏过当年的徐家吗?
无论如何,她都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能动用的资源非当日的徐家可比。徐家不仅渡过了难关,如今更是一门兴旺、花团锦簇。
石静玉深深的吸了口气,暗暗的握紧了拳头。
是的!为了儿子,就算眼前遍布荆棘,她也能踏出一条路来!
她下定了决心,神情便不再仿徨凄苦。明亮的眼神中,有熊熊斗志在燃烧着。
门外小丫鬟禀道:“大小姐,涂家大表小姐、二表小姐、芳颜表小姐到了!”这么一大堆表小姐,也亏得这个小丫鬟伶俐,竟是一个没错。
只听得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几名各有风情的女子,先后进了房门。
涂曼珍肚子越发大了,但她身形灵活并不显得笨拙,走得比另外两人都要快一些。
雨燕、水蓝两人快步走在她的身侧,随时做好给她当肉垫的准备。生怕她走得急了,不小心摔倒。她是刘祺然的心头肉,如今更是如同那国宝一般,容不得任何岔子。
“我说你们躲去哪里了!原来在这里说着悄悄话。”涂曼珍性子大大咧咧,见到三人并没有想起来高家的事。
有她这么一扰,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活泼起来。
涂曼芬姿态娴雅,脸色比以往更加健康,透出红润的光泽来。她在一旁站定,笑道:“还不快将这个孕妇拉出去。这么大个肚子,看着便心惊的很。”
徐婉真吩咐青麦拿了两个厚厚的锦垫出来,放在垫子上,笑道:“曼珍表姐快请坐。您可是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儿,怠慢不得。”
被她打趣,涂曼珍倒也不恼。就势将涂曼芬、涂芳颜也拉得坐下,才和石家姐妹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