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给涂曼珍重新梳了一个,跟之前一模一样的望平髻,插上她头上原本佩戴的珠钗。仔细瞧了瞧,从头发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端倪。
轻轻走到一旁,秋雨拿起熏笼上正熏着的热面巾,为涂曼珍洁了面。又重新拿来一条,示意她闭上眼睛,为她敷在脸上,悄声道:“敷一刻钟再换一张,便可消肿。”
面巾上传来一阵极好闻的铃兰花香,热气腾腾的敷在面上,涂曼珍舒服的伸展了一下腰肢,一直紧张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秋雨伺候着涂曼珍,徐婉真便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脑子里像过电影一般,将今日发生的事都想了一遍。这次的“牡丹花会”,可谓是状况百出,原本自己只想安静的做一名看客来着。
想到唐元瑶的刁难,昭阳公主的步步紧逼,在“漱雨轩”中的七步成诗,她心中又是傲然又有些小小的懊悔,自己那会怎么就沉不住气呢?随便应付一首交差了事,搞什么七步成诗?
想到武正翔,她心中满满的尽是甜蜜。他果然应约而来,这次没有失信于我。既然他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他的身世,想必有些苦衷他说不出口,自己再慢慢探访便是。堂堂的忠国公府,想来也有不少人知道其中的隐情。
想到巧遇汪妙言后的一系列事件,她也拿不准这背后,究竟跟汪妙言有没有关系?连太医都来了,楚王妃犯病想必是真事。如果有关系,她怎么能算到楚王妃会在这时犯病?若是不犯,自己这三人还会上这画舫吗?但除非重来一遍,否则哪里能知道答案?
想到齐王、昭阳公主、楚王这三兄妹的长相颇为相似,她不禁猜测,他们都长的像曹皇后吧?
在“醉白楼”,她惊鸿一瞥的瞧见过太子,俊美似妖,跟这三兄妹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就是不知道太子是长得像皇上,还是像废太子妃了。但可以确定的是,曹皇后的子女,没有一个是长得像皇上的,也恐怕也是当今庆隆帝不喜他们的原因之一。
自己想的太远了,徐婉真微微晃头,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涂曼珍脸上的热面巾已换过一张,秋雨将她扶起来对镜仔细端详,哭的红肿的眼睛已然好了许多,只在眼中还有些许的红血丝。刚刚敷面巾的时候养了养神,面上也有了些精神。
秋雨轻轻拿起一盒香膏,给她脸上抹了一层,才重新敷了粉,描了眉,点了口脂。待上妆完毕,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她曾经那样凄惨的哭过一场。
眼看她收拾妥当,徐婉真也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虽然在涂家时,这位二小姐没少使小花招给青竹苑添乱,但无论如何血浓于水,她毕竟也是徐老夫人的血亲。自己两世为人,还不至于和这样的小姑娘计较。
这次出来,本该是涂曼芬来照顾妹妹,但既然眼下只得了她,于情于理,也不能让眼皮子底下的涂曼珍出什么事。
心神一放松下来,便感到胳膊后侧有刺痛传来,还是刚才在船头时,被涂曼芬紧张时抓破的。徐婉真蹙了下眉头,还是待回家再处理,别再节外生枝。再说,这里的药未必有小舅舅的药好。
秋雨轻手轻脚的搀起涂曼珍,帮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裙,示意三人一起出去。
徐婉真点点头,放轻了手脚,转身朝门口走去,她离门口最近。
涂曼珍从妆凳上站起,秋雨扶着她慢慢转身,两人均小心翼翼,怕碰到了妆台上胭脂、靶镜、珠钗这些摆得满满的物件。
却不想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涂曼珍腰间束的那条天蓝色如意结丝绦,在她转身时拂到了妆台上,然而两人都没发现。
涂曼珍一迈步,丝绦上的如意结勾到一支妆台上的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珠钗,只听得“哐当”一声,那支珠钗应声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到这声响,三人动作同时一顿,仿佛被定格了一般。这一瞬间,空气停滞,只有那枚珠钗在地上弹起的回声。想起秋雨进门前叮嘱的话,涂曼珍吓得脸都白了,心中不住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
秋雨反应过来,轻轻蹲下身,捡起那支珠钗放回妆台,又将涂曼珍腰间的如意结丝绦整理服帖。
三人凝神倾听,隔壁厢房的楚王妃并没有任何反应,才吁了一口气,继续朝房门口走去。
打开了房门,徐婉真正要举步迈出,只听到隔壁传来一把柔媚入骨的女声,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问道:“是秋雨吗?”
秋雨步子一顿,虽楚王妃不在跟前,仍蹲身施礼道:“禀王妃,正是婢子。方才徐大小姐和涂二小姐来探望王妃,王妃正睡着,便让春红带着去了船头钓鱼玩。没成想平国公世子到了,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王爷吩咐婢子带两位小姐来这厢洗漱整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的一清二楚,让徐婉真不由高看了她一眼。有这样的奴婢,想必楚王妃也不差。
秋雨禀完,过了片刻,才又传来楚王妃的声音:“哦?原来这样,却是我怠慢了贵客。涂二小姐,可是涂山长的曾外孙女?”
☆、第196章 楚王妃
听到楚王妃问起自己,涂曼珍吓得一抖,今日她的惊吓已经够多了。
本来还满心盼着见到这些天潢贵胄王孙公子,谁知见是见到了,平国公世子身份够高了吧,却遭到一顿痛骂。那些话实在是恶毒之极,将她骂得如此不堪,此时回想起来,仍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楚王虽待她有礼,但看她的眼神却是不屑的。不过也不怪楚王,当时自己实在是太狼狈。让如此高贵的王爷,见到自己糟糕的一面,涂曼珍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因此,她这会只想着远远逃离这公主府,再不出现在这些贵人眼前。秋雨回禀的很清楚,此地有她和徐婉真两人在,怎么楚王妃会特意相询她的名字呢?
见涂曼珍呆愣,徐婉真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涂曼珍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回禀王妃,涂山长正是小女子的曾祖父。”
楚王妃一声轻笑,听上去心情愉悦,吩咐道:“秋雨,带两位小姐来见我,不可怠慢了。”
秋雨带着二人从暖阁里出来,到了隔壁厢房门口,禀道:“王妃,涂二小姐、徐大小姐到了。”
里面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庞,正是楚王妃另一名贴身丫鬟夏荷,她亲手打起了帘子,笑道:“这可巧了,王妃刚刚醒,正念叨两位小姐呢。说是错过了真可惜,埋怨我怎么不叫醒她。”
夏荷这几句话,说得涂曼珍受宠若惊,听得徐婉真心头暗笑。楚王妃哪里会特意要见她们两个,不过是正好撞见了,见上一见罢了。不过她这样的作派,确实使人心头舒坦。
作为画舫上的舱室,这厢房极为宽敞。徐婉真估摸着,要不就是在建画舫时特意预留的,要么就是后来用几间房打通了改的。
进了门,转过一座八仙过海绡纱屏风,地上铺的是墨水兰锦地毯,墙上挂的是猩红镂花花鸟挂毯,墙角处的八角鎏金瑞兽香炉熏着铃兰花香,另陈设了珐琅彩瓷灯台、景泰蓝梅瓶、青白瓷描金鸾鸟大花瓶等等,一室的风流富贵气象。
比之隔壁的暖阁,这里的陈设更金碧辉煌,颜色搭配厚重,跟公主府走的低调奢华风完全不同。徐婉真心中暗想,这应该是楚王妃的手笔,按自己的喜好所布置,看来她是极会享受的人。
再往里走,楚王妃坐在窗边的一张嵌螺钿紫檀玫瑰广榻上,梳着堕马髻,一条累丝金孔雀珍珠坠额坠在眉心处,那珍珠饱满圆润,宝光氤氲,映得她肤色如玉。
徐婉真、涂曼珍守着规矩走到楚王妃跟前,垂了眼眸施礼道:“民女/小女子见过楚王妃。”
楚王妃欢喜道:“快快,快起来。夏荷,拿绣墩过来。”
夏荷搬来绣墩,请两人坐了,又奉了茶水上来。徐婉真只坐了绣墩的三分之一处,手中捧着热茶,闻着茶香,微微垂头,并不打算多说话。方才楚王妃点名要见的是涂曼珍,她还是安心当好陪衬的好。
涂曼珍也按宁先生教过的礼仪,规规矩矩的垂眸坐好,她心里正打鼓呢,不知道楚王妃见自己是为什么?
却听到楚王妃一声娇笑,道:“两位小姐真是教的好规矩,不愧是涂山长的血脉。在我这里不用拘束,抬起头来。”
涂曼珍抬了头,入目是楚王妃海棠般的玉容,眼角眉梢无一不美、无一不媚,偏偏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般清澈,顾盼之际,端庄娴雅。柔媚入骨,偏又清雅高华,这样矛盾的气质集中在一人身上,这样的美人儿,直教涂曼珍看的入了迷。
见她直愣愣的看着楚王妃发呆,秋雨轻咳一声,涂曼珍方才清醒过来。面上窘迫,急急分辨道:“王妃您一定要原谅小女子,您实在是太美了,我从来没见过像您这样美的。”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不够规矩,但语气真诚热切,楚王妃一声轻笑,她是多久没听到过这样真心的话语了?心中对涂曼珍多了几分喜爱,道:“不打紧。很久没见到宁先生了,听说,宁先生在涂家教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