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里各色用具齐全,成色有新有旧,新的想必是俞掌柜刚添置的,制作绢花所需的软烟罗和绛绡绸也都运到库房。只待人手一到,便可开工制作。
为了不耽误功夫,这会绣娘们正在青竹苑里加紧赶工,时间紧张,能多做一朵是一朵。
徐婉真沉吟片刻,道:“桑梓,去把俞掌柜请来。”还有许多具体事项,需要与他商议,樊彬此时应已告辞。
只盏茶功夫,俞掌柜便匆匆赶来,令人诧异的是,他身后还跟着樊彬。
徐婉真微一愣怔,眼下再要戴上帷帽,显得过于矫情,对方还是连着救了自己两次的人,也不好开口赶人。只得上前施礼道:“樊状元。”
桑梓在心里偷笑,这樊状元,看来是铁了心要厚着脸皮在这里赖下去。
樊彬坐在茶房里,一再告诫自己,赶紧告辞才是正理,明明看见俞掌柜心中有事,却在此耐着性子招呼自己。但两腿仿佛黏住了般,就是不听使唤,迈不开步子。
看见她身边的丫鬟前来请俞掌柜,有事相商。他又一次想要告辞,但却又一次身不由己跟着他进来。
但这一切的一切,在他见到徐婉真冷清精致的容颜时,统统忘记。
他忘了自己,忘了呼吸,忘了身处何地,耳畔只有她如冷泉般悦耳的声音,眼前只得她莹润如玉的秀丽面容,鼻端只闻到见属于她的冷冽幽香。
☆、第158章 流水线
樊彬望着庭院中聘婷而立的徐婉真,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这等少年情状,落在俞掌柜眼底,还有什么不明白?小姐风姿出众,有男子仰慕再正常不过。只是这当下的男女大妨还需遵守,下来再仔细打听这男子的身世为人,是否堪为良配?若果真不错,再禀给老夫人知晓。
不过这些俱都只是后话,眼前的场面要先圆回来,小姐绝不能落个私会男子的名声。当下轻咳一声,道:“樊状元请这边稍坐,在下稍后再来作陪。”
樊彬如梦初醒,大为窘迫,忙跟着前来引领他的下人身后,往院中的石桌上坐了,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徐婉真的身影,连下人奉茶上来他都浑然不觉。
徐婉真边走,边交代着俞掌柜:“明日里我就让绣娘都过来。绢花作坊就设在这几间大屋内。庭院虽然宽阔,但丝绸娇气怕雨水,还是小心些好。”
又将分解后的绢花制作步骤交代给俞掌柜,道:“眼下大致分成四步,其中制作花瓣、花蕊、枝叶是关键,分三名绣娘来做。其余的你看着分配,原则上每一步的完成时间要差不多才好,这样才能衔接得当。”
俞掌柜在丝绸行当浸淫了几十年,这种流水线作业虽从未操作过,但一听便明白,道:“在下省得,那最后一步也甚为关键,要用最好的绣娘。”
“这些绣娘当全力赶工,无暇他顾。俞掌柜,这庄子的厨房上可有人手?”徐婉真问道。
“当日绣坊建到一半停工后,只留了看守庄子的人,厨房这边一直没有配置。小姐放心,今日我就把厨房和洒扫的人手全部配齐。为保万无一失,这半个月,我就住在这里。”
徐婉真态度和缓道:“如此,便辛苦俞掌柜。”
安排妥帖,俞掌柜沉吟一下,问道:“大小姐,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请教。这绢花我们供应完公主府之后,可以自己经营吗?”
在高芒王朝,宫妃贵妇最爱簪花,这等别致逼真的绢花,在公主府的“牡丹花会”上露脸后,将大有市场可为。俞掌柜敏锐的商业触觉,怎会看不到这一点?眼下又建成了绢花作坊,正是好时机。
徐婉真从容一笑,道:“待此间事了,我会问问公主,想来问题不大。”俞掌柜所说之事,她何尝没有考虑?
这绢花可帮公主府解决一道难题,“牡丹花会”这等盛况又相当于给绢花做了一场广告,正是一举两得。徐家眼下虽不缺钱,但毕竟变卖了家产,坐吃山空。这绢花若经营得当,也不失为一项收入来源。
这厢徐婉真与俞掌柜细细商谈事务,樊彬坐在石桌旁,一颗心却愈加沉沦。
他长年习武,耳聪目明,这庭院虽宽阔但没有假山等装饰,哪能阻碍他的视听?只见徐婉真侃侃而谈,脸庞上洋溢着自信的神采,让她周身都仿佛散发出光芒,掩住了她那冷清的气质,显得魅力四射。
樊彬此刻眼中的徐婉真,当真是完美无瑕,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外如是。
西北民风开放,少女的表达热情大胆,但他从未动心过。直到今日,方才知道什么叫做“一见钟情”。心中暗下决心,明日就去求见齐王,请齐王助自己一臂之力。
谈完正事,已到了申时,俞掌柜将徐婉真送出庄子。
樊彬道:“天色将晚,小姐且容在下护送一程,可否?”
他在这庄子上待了半日,心思昭然若揭。徐婉真不欲给他更多暗示,婉拒道:“小女子在此先谢过樊状元。今日已是耽误了你这许久,不敢再有所劳烦。”
樊彬心下怅然,又觉自己果真是得寸进尺,今日能见到她的芳颜已是意外之喜,却还想要贪恋更多。
当下作揖道:“如此,在下便先告辞。”牵了马,又眷恋的看了她一眼,这才策马而去。
等离开徐家众人的视线后,他却拨马悄然躲在路旁,等徐家马车过去后,再远远的缀在后面,以他的骑术,自然是不会被他们发现。天色将晚,他实在是不放心,只得暗暗相护。
徐婉真上了马车,桑梓忍不住道:“小姐,这位樊状元看着不错,私底下却有些呆傻。一下午都看着小姐,哪能这般无礼?”在这个时代,丫鬟的命运与小姐休戚相关,小姐嫁得好不好,也关系着她们日后的命运,桑梓关心徐婉真的婚事,也在情理之中。
自那日南市一见,她便问过郑嬷嬷关于樊彬的事,有所了解。徐婉真道:“也不怪他,他本是西北人氏,旧年考武举才来到洛阳,西北的礼节习俗原就于不同于中原。”
樊彬身上有些胡人血统,五官立体如刀砍斧削一般,眉目深邃有神,言行举止间流露出西北的豪迈不羁,英武轩昂,别有一番慑人的男性魅力。
然而,被这样的男子,这样灼热的目光看着,除了有些不自在外,徐婉真却没有砰然心动的感觉。
依在马车的软垫上,她怔怔出神,不经意间又想起那个清晨,那个他热切的目光,让自己羞恼不已。时间再往前推,那惊魂一夜的痛吻,他语气中的害怕、怜惜、呵护之意,他守护的诺言,每每让自己脸红心跳。
然而,此时他人在何处?他既是说了京城相见,必然不会相负,回想起几次见他的惊险,莫非他现在又处于险地,才无暇来见她?
想到这里,徐婉真一颗心狠狠地揪了起来,忍不住为他担心。
刚分开时还不觉得,时间越久,这份思念反而越深。徐婉真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难道这就是情的滋味?酸涩难当。
徐婉真心心念念的影风,此时却险象环生,带着两名风组成员,正在丛林小道纵马疾驰。身后有十余骑神色冷漠的灰衣男子,策马狂追,时时挽弓射箭,逼得影风不时更改道路。
眼下迁阳城破,东瀛刺客伏诛,迁阳王下落不明,江南道初定。
这批骑士从何而来?作为高芒王朝消息最灵通的风组统领,今日之前,影风竟丝毫不知对方的存在,深深感到自己的失职。
这些人仿佛认定了影风一般,甫一照面,便一言不发毫不保留痛下死手。
☆、第159章 险象环生
影风原本带了十余名风组成员,一同回京。但这批人来势汹汹,刀剑交锋之间,全是死士的路数,以命换伤的搏命打法。双方拼杀了片刻,猝不及防之下,风组成员人人挂彩,他们擅长的原就不是硬碰硬的搏杀。
影风见状,便将他们分成几队,脱离战场各自行动,等到京城再汇集。
风组分成几队,那些人却视而不见,不为所动,只对影风穷追不舍。
影风伏在马上疾驰,心中却在急速思量脱身之法,既然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便没必要拖累他人。自己孤身一人,也许更好脱险。
他在马上做了几个手势,身后的两名风组成员点头收到,一拨马头,分头而走。身后的追兵仍旧不管那两人,只咬住影风不放。
前方有一个小城,这批骑士的身份如此隐秘,决不敢公然与官府对抗,只要进了城,便可保安全。
身后的利箭“嗖嗖”从耳边掠过,再如此下去,不是被追上就是被射中。对方人多势众,不等到小城就会被擒拿。附近的山川地形掠过影风心中,心中迅速定计,纵马离开道路,往树林中奔去。
见他改变方向,追兵也纷纷跟上。
树林中草木繁盛,影风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左拐右突急速前进。那些骑士视线受阻,速度降了下来。但影风前进的痕迹明显,仍然无任何摆脱的可能。
片刻后,影风果然听到前方传来的潺潺流水声,转过一个小土坡,一条小河出现在他眼前。河面狭窄水流湍急,上空悬了一座供人们行走的简陋吊桥,用绳子串了木板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