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她以为李治和世间所有儿郎一样,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消遣,早把她忘得一干二净,皇帝的真情,只是一场笑话罢了。
没想到李治登基后,竟然突破重重阻碍,利用王皇后和萧淑妃的矛盾,将她重新接回轩昂巍峨的太极宫。
武皇后从不服输,十几岁入宫,熬到二十多岁,仍然只是个小小的才人时,她没有放弃,依旧孜孜不倦学习一切所能学习的东西。
再次回到重重宫闱,她的坚忍和勤恳得到回报,通过自己耳濡目染积累的才智和机谋,她从李治最宠爱的妃子,变成和他并肩而行的盟友。
她不再年轻貌美,但大权在握,所以神采飞扬,如鱼得水。
李治却被病痛折磨,一日比一日苍老衰弱。
武皇后性情坚毅,很少有矫揉儿女态,此刻看着李治疲惫的面容,忆起多年来他的宽容和忍让,心里一软,握住他枯瘦的手,“九郎昔年纵马山林,可比显儿他们强多了。”
李治轻笑一声,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少年时的风流肆意,“不如媚娘骑术精湛。”
朱漆小球落入网囊,发出哐当巨响,锣声再度响起,比赛结束。
裴英娘忍不住踮起脚:她的玉佩能不能保得住,就看李旦和李显争不争气啦!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李世民的几个儿子,从史料上来看,李世民非常宠爱魏王李泰,大臣们天天进谏也没有,难怪太子李承乾要抑郁了……
李治当然也很受宠爱,据说李泰曾和李世民说,如果他当上太子,会杀死自己的儿子,好让李治将来接替他的皇位,是个狠角色啊。
波罗球:马球。
第22章
令官算清双方队伍的筹数, 将一条泥金色绸带系在场边的高杆上, 绸带迎风翻卷,猎猎作响。
裴英娘和李令月齐声欢呼,李旦和薛绍赢啦!
两队人马肩扛偃月形鞠杖, 在雷鸣般的呼喝叫好声中, 徐徐绕场一周。
马上的郎君, 个个都是在富贵温柔乡中熏染出一身风流意态的天之骄子,并不在乎一场比赛的输赢,赢的一方当然意气焕发、神采飞扬, 输的一队也没有气馁颓丧。
毕竟能够强健体魄、尽情挥洒汗水、锻炼骑射技艺, 才是波罗球戏得到朝野上下推崇的主要原因。
而且今天在御楼前打球的众位郎君,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红粉丽人中也。
少年英气内蕴,春衫轻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小娘子们伫倚高楼, 芳心暗许。
一场球戏, 不知又要凑成多少对美好姻缘。
在长辈们的默许下,御楼中的年轻少女们携手奔至高台前,锦袖齐挥,抛出随身佩戴的香包、鲛帕、手钏、绢花。
或豪爽,或腼腆,或轻灵的嬉笑声中,裹挟着馥郁芳香的香包、丝绢纷纷扬扬, 洒在少年们的锦袍绣襦上。
李旦和薛绍躲闪不及,被劈头盖脸飘落下来的香包、手帕砸得烦不胜烦。
两人隔着漫天飞舞的绢花,相视苦笑,丢下明显乐在其中、正回头使劲朝楼中小娘子招手的李显,策马穿过如落雨一般的香囊、丝绢夹击,躲进御楼。
上楼时,两人已经把落在肩头的手帕、香包清理干净,但袍袖衣缘间还是浸染上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
李令月眼尖,上前几步,摘下一方缠在薛绍发鬓上的湖色罗帕,随手抛出栏杆,轻哼一声:“艳俗!”
随即从袖中摸出自己的手帕,要给薛绍拭汗。
薛绍刚从马上下来,气喘微微,满头细汗,怕腌臜了李令月,连忙后退两步,“不敢劳动公主。”
李令月固执地瞪着他。
薛绍无奈,小心翼翼接过手帕,抹去额间的汗珠。
看到李令月和薛绍别别扭扭的小儿女们情态,几位长公主相视一笑,连常乐大长公主也收起盛气凌人的骄矜之态,满脸慈和。
薛绍是城阳长公主之后,父母早亡,惹人怜爱,又生得唇红齿白,面容俊秀,皇室公主们向来颇为怜惜他。
比赛分出胜负,羊仙姿把输家那边的双凤纹托盘捧到李令月和裴英娘的席案前,让她们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彩头。
女眷们跟着下注,不过是为了附和李治和武皇后,并不关心结果。只有李令月和裴英娘年纪最小,觉得很新鲜,对头一次赢得的彩头虎视眈眈。
众人看姐妹俩兴致很高,便让她们二人最先选。
托盘里琳琅满目,珍珠玉石,玛瑙翡翠,什么都有。
裴英娘有些犯难,不知是该拿那块温润剔透的水仓玉佩呢,还是选一条镶嵌猫儿眼的南珠手串。
公主贵妇们拿出手的物件,哪一样都不一般,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客气推让!
她左顾右盼,想找李令月讨个主意。
李令月和薛绍站在窗前,不知在说什么体己话。
薛绍脸颊微红,神色有些尴尬。
李令月皱着眉头,脸色也有点不愉快。
这对小冤家向来如此。好起来的时候说说笑笑,旁人根本插不进嘴。一时恼了,谁都不理谁,非要对方先赔礼道歉才肯放下架子。
裴英娘不好过去打扰他们,正好看到李旦从李治身边退下,扯扯他的衣袖,仰头看着他,做贼似的,悄悄问:“阿兄,你看这里头的宝贝,哪样最值钱?”
李旦怔了一下,垂下眼眸和她对视,眼瞳像浸在夜色中的星辰,似笑非笑着道:“怎么养出一身市侩脾性?”
他居高临下,目光看起来很柔和,袖子里有淡淡的花露香味,金色绸带垂在肩上,比平时多出几分锐利的英气。
裴英娘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怕他了,知道他不是真的在指责自己,理直气壮道:“只能挑一样,当然要挑最好的!”
李旦嘴角轻扬,俯下身,宽大的手掌罩在她的发髻上,耐心陪她挑选,“喜欢珍珠还是喜欢美玉?”
裴英娘看看左右没人注意自己,靠着李旦的肩膀,小声说,“哪一个最值钱,我就最喜欢哪个。”
她说话间,螺髻上的珠翠发出淙淙细响,束发的丝绦轻轻蹭过李旦的脸颊,宫用云纱质地精细,冰凉柔和。
李旦笑了笑,细长的指节随意翻拣两下,抽出一块五色彩络网着的赤红色兽形玉佩,“这是阿父的。”
裴英娘眼前一亮:李治贵为天子,他的随身之物,肯定是最好的!
李旦把玉佩塞进裴英娘掌心,看她似乎稀罕得不行,想往袖子里藏,摇头失笑,“拿去还给阿父。”
“啊?”裴英娘目露疑惑。
李旦看着她,笑而不语。
裴英娘想了想,回过味来,原来李旦也会耍小心思呀!
她两手举着瑜玉兽形佩,走到李治身边,“阿父,我帮你把彩头赢回来了。”
李治怔愣片刻,看着裴英娘郑重的神情,眉眼渐渐舒展,像一夜间被春风吹绿的柳梢,霎时展现出璀璨的盎然生机,眉宇间的郁色一点点淡去。
他把裴英娘揽进怀里,叹息一声,“好孩子,多亏你了,不然阿父只能空着腰带回宫。”
裴英娘嘴角轻抿,把玉佩重新系回李治腰间的玉带上,“完璧归赵。”
李治歪在凭几上,微笑着向一旁的武皇后道:“依皇后看,这回该赏小十七什么?”
裴英娘眼皮一跳,佩服李旦的机智,果然,一块玉佩,能换更多好东西!
武皇后随口道:“陛下不如问问小十七想要什么?”
李旦适时开口,“小十七常常出入宫闱,路途颠簸,阿父不如把园子里空置的清辉楼借给她使,随她去捣腾。”
清辉楼在太液池北端,和北衙禁军驻守的玄武门相去不远,平时很少有人过去,人迹罕至。那一处虽然荒凉,但五脏俱全,花草茂盛,有蜿蜒的清溪、有茂密的丛林,一并连寺庙、道观也不缺,是一座小小的避暑殿宇。
小十七有了清辉楼,就不用每天赶去安平观,自然而然的,执失云渐也就没机会和她多接触。
不管阿父有没有想过要把小十七许配给异族将领,以便拉拢军队中的胡人,早点让小十七和执失云渐撇清干系,总不会错。
裴英娘不知道李旦的谋算,只觉得听他的肯定不会错,虽然没去过清辉楼,还是立即点头,眼巴巴盯着李治看。
李治朗声大笑,“这有什么难的?回宫后我立刻让程福生领人去打扫楼舍。”
说笑了几句,宦者佝偻着腰上楼,“大家,郎君们预备好了,等着大家接见。”
比赛过后,李显、李旦和薛绍可以径直进御楼,其他人没有这个资格,必须先去洗漱干净,换下汗湿的衣袍,才能面见天颜。
李治笑道:“宣他们进来吧。”
一个个锦衣绣袍、年轻俊朗的少年郎君陆续登上高台,满楼的金枝玉叶们挤在纱帘屏风后,点评众位郎君的风采相貌。
有几个大胆的,赖在席位上不走,光明正大和众位郎君面对面交谈。
此时的贵族女子作风大胆,豪爽豁达,年轻少男少女之间可以大方交往,不算出格。
李治夸赞众人几句,各有赏赐,最后命人为场上的郎君送上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