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家的小娘子 (萧筱晗)

灵芝赞许地点点头。她十分理解鱼干此刻的感受——她渴望像张翠萍一般涅槃重生，拥有第二次生命。而这正如木雕一样，把一块没有生机的木头改头换面，赋予了新的生命。

“枯木逢春……”鱼干低声感叹了一句，“这也不失为一件美好的事……”

“枯木逢春？”灵芝眼中精光一闪——她无意间倒是说出了“冯春”的名字。难不成，冥冥之中还真注定了什么？

想到这，灵芝眨了眨眼睛，问道：“莫非，你对这木雕感兴趣了？”

鱼干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道：“有些好奇，算是吧……”

“嗯……那你想不想学？”灵芝继续问道。

鱼干瞪大眼睛望着灵芝，问道：“你……连这个也会？”

灵芝笑着摇摇头，道：“你当我是神仙啊，我岂能什么都会？刚刚我不是说了吗？我认识一个这样的人。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倒可以问问他肯不肯教你。”

“他……是什么样的人？”鱼干小心翼翼问道。显然，她的语气中带着警惕。

灵芝淡然一笑，道：“他正是‘枯木逢春’之人……”

鱼干瞪着眼睛看着灵芝，一头雾水。

鱼干走后，冯春便来了。他坐在灵芝对面，脸上依旧是不耐烦的神情。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灵芝面带微笑，“不过，你似乎没太愿意看见我。”

冯春盯着灵芝，面无表情道：“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也不知道更你聊什么。”

灵芝笑笑道：“这个不用你知道，我知道便好。”

“好，那就开始吧……”冯春向后一仰，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摆出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而这个姿势也传递出了一个信息——他对待跟灵芝的谈话，是一种敷衍、懒散的态度。

灵芝倒不是很介意，直接转入了正题：“好，我们来说说你的木头小人吧！”

“嗯……”冯春用鼻子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你打算，余生就一直雕下去？”灵芝问道。

冯春点点头，道：“是啊，雕一个烧一个，这样芊芊就知道我从没忘记她的模样了。”

灵芝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到底是怕她会认为你忘记她的模样？还是根本就是怕自己忘了她的模样？”

冯春的身子一颤，接着坐直身体，瞪着灵芝问道：“你……你说什么？”

灵芝淡然一笑，道：“我猜……应该是后者吧？”

“不是！”冯春斩钉截铁道，“我怎么会忘了芊芊的模样？她的脸是刻在我心里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冯春的情绪有些激动。而灵芝明白，他的反应越强烈就越证明是被她说中了。

“其实，这很正常。”灵芝平静道，“据我所知，令尊也去世多年了吧？”

冯春一怔。他没想到，灵芝会忽然把话题转到他爹身上。

“是……是去世多年了……”冯春怔怔道。

灵芝忽闪着大眼睛，忽然问道：“那，你觉得你爹和芊芊，对你来说哪个更亲？”

“啊？”冯春更是懵了，想了想道，“当然……当然是爹亲……”

“好，那麻烦你雕一个跟令尊模样差不多的小儿出来。”灵芝盯着冯春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雕得出来吗？”

“啊？这……”冯春一脸惶惑，“我爹又没让我雕小人儿给他……我……我干嘛要雕我爹啊？”

灵芝摇摇头，道：“我不是说为什么要你雕。只是为你，如果要你雕的话，你能雕得出来吗？或者，我问得直接一点，你可还记得你爹的模样？”

“啊……我……大概……大概……记得的……”冯春结结巴巴道。以此同时，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惶恐。那是一种忽然意识到某些事的神情。

可灵芝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什么叫大概记得？大概是记得多少？你记得他眼睛什么样？鼻子什么样？根据你的记忆，能雕出个小人儿来吗？”

冯春愣住了，半晌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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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怀念的方式

灵芝静静看着冯春。只见他缓缓合上了嘴巴，皱着眉低下了头。那表情是一种从惶恐到懊丧的转变。灵芝明白，他是在心里责怪自己，竟然忘记了父亲的模样。

“令尊去世的时候，你多大？”灵芝轻声问道。

“八……八岁……”冯春颤声道。

灵芝感叹了一下：“哦，八岁，那时你还是个孩子。而且已经过去十四年了……忘记了，也是正常的……”

“啊……”冯春抬起头望着灵芝，“你说……是正常的？这……不是不孝吗？”

灵芝笑着摇摇头，道：“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忘记一个人的模样也是正常的事。只要，你在心中把他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永远怀念他，那便是一种祭奠了。又何必苦苦追求记得他的模样呢？”

“哦……”冯春似松了一口气道，“对，我虽记不太清楚我爹的音容笑貌，但我还是将他老人家放在心里的。”

灵芝微笑着看着他，忽然话锋一转，道：“所以，令尊是这样，你的芊芊也是这样。”

“什么？”冯春又是一怔。

灵芝解释道：“我刚刚说过了，忘记一个人的模样是很正常的事。其实芊芊也一样。你之所以会不停按照她的模样去雕小人儿，说是为了烧给她，让她知道你没忘记她。可实际上，你是怕自己忘了她的模样。如果忘了，你会有一种负罪感，觉得是负了芊芊。我说得没错吧？”

冯春愣了一会儿，接着怅然低下了头，一句话也没说。可他虽没有说话，但灵芝从他的动作表情中已经看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

灵芝又接着道：“其实，你这种负罪感是完全没必要的。芊芊，她始终活在你心里，你也会一直怀念她，这便够了。记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真的不重要。”

“可是……她说过……她临终前说过……她要我记得她……”冯春用颤抖的声音道。与此同时，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水汽。

灵芝自然明白，冯春这么多年心中绕不过的一道坎儿，正是芊芊临终时说的这句话。

“那你觉得，一直给她烧木头小人儿，就表示你没忘记她了？”灵芝挑眉问道。

冯春怔怔点点头，道：“对，那小人儿，就是她的模样……弯弯的眼睛、细细的眉毛、小小的嘴……没错，就是芊芊！芊芊长得就是这个模样……我没忘，我一直没忘……”

灵芝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人死之后都是有轮回转世的。可你这样总是给她烧小人儿，让她知道你记挂着她……她还能转世吗？”

虽然灵芝在现代接受的都是唯物主义思想，并不相信什么轮回转世，但她知道古代人对此都是深信不疑的。若是说正常的道理，冯春接受不了，那就不如用这种鬼神之说让他醒悟。总之，条条大路通罗马，哪一招管用便用哪一招好了。

这句话果然让冯春震惊了。他瞪大眼睛看着灵芝，半晌才结结巴巴问道：“你是说……芊芊因为我……因为我不能转世投胎了？”

灵芝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道：“她一直在阴间等着收你的木头小人儿，还如何转世啊？若是转世了，岂不是收不到了？”

“呀……竟会如此……我……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冯春皱着眉自责道。

灵芝见他深信不疑，马上趁热打铁：“冯公子，你对芊芊的深情，我们都很感动。可怀念一个人有很多种方法。而你，偏偏选了一个让生者与死者都过不好的法子。”

“生者和死者都过不好？此话怎讲？”冯春疑惑道。

灵芝解释道：“你想想，你老大不小了，也不成亲，让你娘急得都病倒了。这不是让生者不安生吗？再看看，你成天给故去的芊芊烧木头小人儿，害得她不能投胎转世，这难道不是让死者也过不好吗？”

“这……”冯春愣住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灵芝又接着道：“你对芊芊如此情深，想必那芊芊姑娘对你也是一往情深的吧？所以，我觉得她即便是在阴间，也是希望你此生过得幸福，而不是一味沉浸在对她的怀念中，好好的日子都不过了。冯公子……你说，你是不是该改变一下了呢？”

“我……”冯春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冯公子，怀念故去的人有很多种方式。我相信，只要你把芊芊放在心里，她便是能够感应到的。所以，真的比不每天去掉那些木头小人儿烧给她。这并不是表示你又多怀念她，而只是强迫自己记住她的样貌的一种方式。而样貌，真的不重要。就像你不记得父亲的样貌，但仍会把他放在心里去怀念一样。你完全也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怀念芊芊，她不会责怪你的。”灵芝总结了一下。

“芊芊……芊芊……”冯春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缓缓流出，“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得你不能转世……我……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