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见妻子忽然惨淡的目光,不禁叹口气,“好啦……都已经这样了。大人物的命运都诡谲多变,这也不能怪你。”
墨君寰慢下脚步,等着他们。
很快,成了三人并肩的队形。
阿泰个头高,威猛神武,有一种狂野的粗悍。
墨君寰比他低一头,长身玉立,如一株傲雪青松,
锦娘走在他们中间,是一个秀美端庄,清纯如水的小仙子。
一路相伴而行。
各人心里的幺蛾子在沉默中翩飞。
天际有清澈的霞光,雪野一片脉脉无声。
村庄在这光景中伫立着,如同一幅苍凉又多情的古画。
“寰哥……”锦娘犹豫着唤了一声。
“嗯?”他瞧着她。
锦娘叹息:“我对不起你。局面到这地步,实在是……太撕裂了。都是我造的罪孽。”
“撕裂啥?请人家去咱家做客,有啥好撕裂的?”阿泰没心眼地问道。
墨君寰不理会那野兽,语气沉静地说:“锦儿,人要向前看。我知你不习惯。你向来痴心只托一人,这局面你确实应付不来……”
阿泰斜眼瞧他,歪起嘴角笑道,“啥局面?请客她都应付不来,还怎么当老子媳妇?”
锦娘脸红了,窘迫难堪道,“哥,别搅乱啦。你明知我在说什么。”
阿泰这才饶过她似的,撇嘴笑了笑,“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怕啥,总不会让你一女侍二夫便是了。你就算想,也没门儿。”
两个男人的目光对视着。
锦娘隐隐觉出了一股硝烟味。她想起上回墨君寰附身黑熊的那次,两人根本就是把对方往死里整,一时,有了心惊胆战的感觉。
她愣神往前走着,莫名开始出冷汗。他们……不会都在想把对方给吞噬掉吧?
天……
那样就意味着,另一个会消失?
阿泰一瞧妻子的表情,便知这家伙顺着自己的话猜出来了。
一时,心里不忍她难过,揽肩安慰道,“放心。老子不动他。大不了就当个漂亮的人形宠物养着嘛,就像养小漠那样,只要你喜欢就一直留着,行不?”
墨君寰眼皮一跳,不着痕迹地打量阿泰。忖道:这野兽果然有一套。
铁汉柔情哪个女人不动心?难怪哄得她死心塌地,连正牌丈夫都不乐意要了。
锦娘被逗笑了,拉起阿泰的手揶揄道,“说起宠物,你这懒大王才最有资格当。”
阿泰嘟哝道,“都说啦,那是老子的天性。”
墨君寰注视着他们,那铁桶一般牢不可破的亲昵感,把他排挤得透不过气来。
这比附在乌鸦身上时看着他们亲吻还难过。
锦娘收敛笑容,叹气道,“泰哥,寰哥,你们原是同一体,是一个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再帮你们融合回去?”
尽管心里舍不得泰哥,可是,老这样“破碎”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得回头啊!
墨君寰说:“我和阿泰老弟虽来自同一人,但就像一面镜子碎成了两半,各自成了一面破镜子,有了自我的生存意志,想要再拼凑起来恐怕困难。”
阿泰用危险的语气开玩笑道,“没错!除非老子爱他爱到不行,他也爱老子爱到发疯。不然怎么可能。不过,媳妇你放心,老子为了你,准备好好去爱他了。”
锦娘扑哧一笑,无语地瞪着丈夫。
不管什么事到他嘴里都是笑料,他就是有这本事。
墨君寰见她笑了,也寸步不让表白道,“到底源自同一魂魄,阿泰老弟的性格令我十分欣赏。想必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爱他胜过爱我自己了。”
锦娘捂脸。
天啊,两个人都开始掉节操了。
你们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相信这种鬼话才怪!
锦娘又为难又想笑,调整了一会心情,才轻叹道,“好啦,都别演戏啦。其实,镜子这比喻不太好。你们原是一滴水,是我把你们分成了两滴。合起来应该还能成为一滴的……这样一来,大家都能变得完整了。”
墨君寰似乎不太认同,用大学者的口吻说,“水里的内容不同,已经无法相融了。他是一滴清水,而我已是一滴污水。勉强相融,就会变成第三滴灰色的水,既不是他,也不是我啦……你愿意吗?”
锦娘脸色灰败下去,没有说话。
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的心是偏的。
她还在魔的境界里,根本没有回头。
她不想要第三人,也不想要第二人,她只想要泰哥一个——现在这样的泰哥。
他率真又聪明,强大又温柔,是一个豪迈的山水儿郎,世间的浮华都入不了他的眼。
——这些特质让她着迷。
如果泰哥变了性情,这将是多么致命的丧失啊!
可是,不把魂魄融合的话,他会不会崩溃呢?
刚才真应该求如来世尊帮忙的啊!
阿泰见妻子怔怔的,连忙揽住了说,“行啦,别听他的歪理邪论。晚上吃啥?”
——话题没得到回应。
墨君寰定住脚步看着自己的妻子,目光里升起一抹深沉的柔情,看上去好像准备殉情。
他的声音如小夜曲般流淌下来,“ 锦儿,我知道世事变迁,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你的心如今都在他身上,而我……终究成了微不足道的记忆了。”
锦娘撇嘴,“也不是这样。你别说啦。”
墨君寰却继续说,“阿泰老弟的情况特殊,他太过强大,不稳定的魂魄随时可能崩溃。我想,如果必要的话,我就把魂魄献祭给他吧……也算成全你。”
锦娘一呆,“寰哥……”
阿泰要笑不笑瞥着他,目光既像感动,又像讥讽。
墨君寰娓娓说道,“献祭是自愿被吞噬,我的魂魄会被他净化、同化,最终被他吸收,接续原有的碎魂。他会变得强大、完整,但他还是他,性情不会变。你觉得如何?”
锦娘皱眉,“那……你呢?”
“我……”他凄凉又洒然一笑,“我左右已习惯了失去,最后这点东西给了你们也没什么。自此世上再无罪孽深重的墨君寰。岂不快哉妙哉!”
阿泰的眼皮直抽筋。
这狡诈的东西果然阴险,苦情戏唱得行云流水,每一丝表情都隐忍入微。
这样一来,就会在锦娘心中加了分量。
她心软得跟只兔子似的,哪可能对他那么残忍!
阿泰如是琢磨着,刚要开口回击,却听妻子激动地问,“寰哥……你真愿献祭吗?”
两个男人同时一愣。
反应过来后,表情如同冰火两重世界。
阿泰含笑的眼里几乎开出花来。
而墨君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这一刻的表情,连他的情敌瞧着也觉得他可怜了。
墨君寰用死不瞑目的眼神盯着妻子,一字一句地说,“没错。我说的句句真心。”
锦娘期待得两眼放光,“……那你愿意现在就献吗?”
阿泰:“……”
我的天呐!真没想到。
这一刻的感觉是,愿意为她死一百次,一千次!
墨君寰浑身僵成雕塑,深深凝视着妻子,好半晌,用无怨无悔的语气说:“当然。锦儿,我只有最后一点要求。如果你肯应我,我就算消失也没遗憾。”
“什么要求?”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我只要一个吻就够了。”
阿泰侧目。
锦娘断然否决,“不行。我要是亲你,泰哥会不高兴的。”
阿泰乐了。嘴巴一咧,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心说,这真是简直了……
墨君寰不认识了似的盯着她,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面上惨无人色。
锦娘撮着小嘴,用眼神没心没肺地催促着他。
墨君寰沉默一会,忽地释然一笑,轻柔地说,“好,也罢。那我就献吧……我自愿散去一身功德与怨念,将我残魂献祭于周……”
锦娘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好了,寰哥,别说啦。我以为你在演戏,吓唬你呢。你不许干傻事,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墨君寰:“……!”
他的眼里摇曳着碎光,柔情汇成了一片海。“锦儿,我是真心为你着想的。”
——原来她还在意自己,他又静悄悄地复活了。
妻子没小时候好骗了。还跟他玩心思呢。而且装得毫无破绽!
那一脸天真纯粹的期待简直把他的心扎碎了,差点就暴起杀人!
幸好忍了下来……
阿泰也有点哭笑不得。
她倒不笨,还知诈他一诈,可惜心太软,不够狠!
干脆就让他献完怎的了?大不了他不吞噬嘛!
哎——到底还是让这家伙把苦情戏唱成了!
阿泰旁观半天,这时站出来说,“君寰老弟如此待我,哥哥我铭感五内啊。不过,你是一滴黑水,真要献祭了,以哥哥我的道行未必能净化得了你!”
他突兀提了一个辛辣的问题,“老子想起一件事……那个,寡妇是你杀的吧?”
墨君寰答得斩钉截铁:“不是。是那天魔女干的。”
“哼,京城皇族的灵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