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逃难过来，又遇到瘟疫，饥民们手里头早就半文钱都没有了。没有钱，别说买地了佃地都没戏。现下这位晴娘拿出的，佃十亩水田的承诺。
真正想踏实过日子的，哪户人家不心动。
“那这税能先欠着吗？”有心急的已经问了出来。
“自然可以。”苏微晴点头。
底下的议论声更大了些，显然苏微晴抛出来的这个诱惑，已经打动了很多人。
“你说你有五十亩就有？万一你是骗我们的？”带头抢粮的闲汉还不死心，抢了这么多户人家，他都爱上了这种不劳而获的买卖。
苏微晴漆黑的眼睛落在这闲汉身上，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想来也是干过不少抢劫的事儿了。眸底杀机一闪而过，苏微晴把收起来的地契又打开。
“这是地契，你们若是不是识字也可以去官爷那边打听。”她话刚说完，那闲汉就猛地扑了上来，伸手去抢那地契。
苏微晴早就防备着这样的恶人，她歪身后退一步，躲在了马六的身后。而古氏立马高扬起双手菜刀，朝着这闲汉的脖子上剁去。那架势是要把闲汉的脑袋削下来。
当着众人的面，古氏自然不能这么杀人。她刀锋外翻砍在了这闲汉的双肩上。
“抢到他人贵重财物，送官！”苏微晴看着双肩喷血倒在地上哀嚎不已的闲汉，厉声喊道。
围攻过来的村民们被这血溅当场的模样吓到了，纷纷后退，再一听要报官，更是未跑先腿软了。
“我的承诺依然有效，哪五户能够安定桃树村的暴乱。我这五十亩良田就佃给他们。”苏微晴没有看被马六拖走的闲汉，朗声说道。
村民们看着马家门口那还未凝固的鲜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双方的场面就微妙的对峙了起来。而就在安静之时，忽然一个婴儿的哭声乍然响起。
抢劫还带着婴儿抢？这群饥民。苏微晴有点儿无语了，这是多没脑子？
“晴娘啊，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我们大人不吃熬一熬罢了，可还有这么多孩子呢。”似乎是婴儿的哭声让村民们多了些勇气，有妇人哑着嗓子的说道。
没办法就去抢？那被抢的人呢？何其无辜？苏微晴不为所动。不过，这么硬生生的镇压也不是办法。
“江对面的是石冶城，江南有名的富庶之地，也没有爆发疫病。石冶城中有许多乐善好施的富商，你们过江去石冶城或许能讨口吃食。等开春了，再回来开荒耕种。”
兰溪县早就不堪重负，与其在这里活活饿死，还不如过江去，或许还有活路。
江，江对面？很多村民都呆住了。他们以前从未见过这样辽阔的江面，他们对渡江有着本能的恐惧。
“你们自己考虑吧，镇上有小船可以过江。”
她话已至此，命运要靠这些人自己选择。
渡江这样疯狂的事情，有人心动有人迟疑。但不管怎么说，围着马家的村民们已经有人开始驱动人群散去，为了开春十亩田的租佃资格行动。
苏微晴暗暗把这些人都记下，等到了晚上，她相信这些人会过来的。
她不介意许下口头甚至字据上的承诺。因为她知道，有这些人在，桃树村就不会乱，马家也不会再有危险。
夜里，果然有五户人家上门来。这五户人家均是家中有四五个青壮劳力，拖家带口的人家。几乎占据了桃树村新落户的村民的四分之一。团结起来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苏微晴非常守信的兑现了白天的承诺。
“田都佃出去了，开年了你们吃什么？”古氏看着马六把这些人送走，回身坐在桌边冷言道。
“先前家里也没田，不是照样过下来了。”
马六也连忙附和苏微晴。
“等开春了我就去做工，我做工就能养活家里。”
做工？做工顶个屁用。古氏对这儿子翻了个白眼。知道如今的粮价是多少吗？知道家里有多少口人吗？
“我还要买沙地，到时候我们自己种沙地就行了。”良田要八两一亩，贫瘠的沙地二两就能买一亩。
她有二十两银子，等开春了就去买上六亩沙地，种些大蒜生姜这些生长周期短，产量高的作物卖。
沙地？买沙地做什么？古氏还想问，马六已经迫不及待催促苏微晴进屋去了。
“娘，那田是晴娘的，银子也是晴娘的，她心里有数，你就别管了。”
这话说的，古氏气得一拍桌子，震的碗里的水都荡出来。
“我还贪图她那点儿东西不成！”
正文 第25章 断肠毒草
最后古氏终归没有再过问五十亩良田的事情。马家平静了下来，吃着仅有的粮食，熬着寒冬等待春天的到来。
能够万里逃荒坚持到这里来的饥民们都不是简单懦弱之辈。苏微晴给他们指了条路，尽管对辽阔的江面，无比的畏惧。但还是有人开始渡江了。
莲花镇安静了半年的渡口重新热闹了起来，一船又一船的人，被送往江对岸的石冶城。
慢慢的高大厚重的石冶城墙外，聚集了一大批的饥民。他们进不去城里，只能拦着城门的路向过往的旅人乞讨。石冶城的码头一年四季都是相当繁忙的。
这些饥民们倒不愁遇不上富贵的好心人，讨一口吃的果腹。甚至发展到后面，石冶城的善心富商也在城门口设了粥铺。热腾腾的暖粥，吸引了愈发多的饥民过江。常常一个村子里，因为过江乞讨，十室九空。
这盛况，持续了柳树吐芽的开春。
苏微晴手里的五十亩良田，在整个古氏怨念颇深的目光之中，半点儿没留，全都佃出去了。
然后她就跟着马六一道去了镇上，把六亩沙地也买下来。
“小辰，姑姑说不让咱们出门。”大南拉扯苏慕辰的动作很不上心。
“怕甚，村子里现下没有吃小孩的人了。”苏慕辰昂头，鄙夷的看了眼大南，在嘲笑他的胆小。
那，那也说不准啊。大南纠结的浓密的眉毛皱成一团。
“胆小鬼，我要去捉鱼吃，你去不去？”苏慕辰丢下句话，就疯跑的没影了。
大南生怕小辰出什么事，也半推半就的追了出去。眨眼的功夫，等古氏找出来，两个孩子就跑的没影儿了。
“臭小子，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古氏气得叫骂，到底没出去。
家里还有粮食，她出去不得。只能回后院去喊人，见粉荷和小莲都在厨房忙活。
“粉荷，那两个臭小子跑出去玩儿了，你快去把人找回来！”
粉荷没花多少时间就在江边找到两个弟弟，见他们脱了裤子，挽着袖子站在水里摸鱼，急得不得了。
“江水凉着呢，你们快上来！”
苏慕辰装没听见，大南犹豫了会儿，也装没听见了。粉荷不得已只能脱了棉衣跳进水里。
见状苏慕辰急忙的往深水区跑了几步，想要躲开。哪知粉荷水性好得很，直接扎进水里，像条鱼一样的，就要把苏慕辰拎回来。
“都说江水凉了，你看你手这么冰，回去少不得要着凉了。”粉荷拽住人后，就站起来往浅水处拖，一边拖一边还不忘念叨。
“姐——”大南站在粉荷右前方，张着嘴喊了一声。
“叫姐也没用，快到岸上去，你不看好小辰，小心我告诉姑姑！”粉荷瞪眼，继续拖着人上岸。
大南脸色煞白，看着粉荷身后，几乎要哭出来。
“姐，你抓错人，我——姐，你快撒手！”苏慕辰得意洋洋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只说到一半，忽然惊叫起来。
粉荷还在碎碎念，听到小辰的话还不以为然。直到手被人反握住，而且力气之大，让她即刻撒手。她才僵着身子慢慢回头。
小辰还在离岸边一丈远外的水里，她身后，是一片漂浮的暗红衣裳。
粉荷哆嗦着嘴唇，浑身都抖得不像话。好半晌，她才忽的尖利着嗓子冲着小辰和大南大喊。
“跑啊！快点儿跑！”
她自己也拔腿就往岸上冲，搅的浅岸江水愈发的浑浊了。
三个孩子惊魂未定的冲上岸，衣服都来不及穿，蒙头就往家跑。生怕跑慢了，那水里的人就要把他们抓走。
“干什么呢？你们的衣服呢？”刚跑到村子附近，就撞上了买地回来的马六和苏微晴。
“那，那里有死人！”三个孩子小脸煞白，磕磕碰碰的说道。
苏微晴脱了件外衫给浑身都湿透了走光的粉荷披上。
“桃树村的死人还少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马六也脱了棉袄，把两个男孩子一并裹起来，抱在怀里安抚。
“不是，那个人是活得，在水底，是活的。”粉荷摇头，语无伦次的说道。
活得？苏微晴皱眉，她把粉荷也交给马六。
“你把孩子们带回去，我去那边看看。”
“还是我去吧，怕是先前到江里捞鱼淹死的饥民。”马六觉得收尸这种活儿让晴娘一个女子去做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