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御神色变淡,依然对她报恩一事不感兴趣。
静默中,云樱又提了一句:“世子,可否写封休书给我?”
垂眸的人赫然抬头,神色震惊。
他开口,尾音轻颤:“你要这个做什么?”
“或者和离书也行,我在上面签字画押,世子保管便是。”
没有得到回答,薄御变得有些急躁,他重重放下茶盏,脆响声中,一字字道:“我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他这样大的反应,倒让云樱有些诧异:“抢亲那日我便说过,绝不会得寸进尺霸占着世子妃这一身份不放,如今危机已经度过,我没理由贪恋王府生活、耽搁世子爷的终身大事。”
薄御脸色越来越差,未曾注意的云樱还在继续说:“王妃待我亲切,我听丫鬟说,那镯子是传给嫡媳的,我拿着可不合适。”
她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绸面锦盒,里面躺着今日王妃赠她的镯子。
翡翠在烛光中泛着极美的色泽,薄御见了却只觉刺眼,他扣上锦盒,将翻滚的情绪也一并压住。
“你拿着有什么不合适?”
“当然不合适,我和世子不过假成亲,迟早是要走的,怎可能还带着王府的传家宝?”
迟早是要走的......
这话在耳边萦绕不散,宛若锥心刺骨的诅咒。
休书,薄御到最后也没写给她,离开房间指尖发颤地扣上门,抬头时飞雪迎面而来,拂过夜空中的皎月,宛若凋零在不属于这个季节里的白桜花瓣。
如此美,却也如此凄凉……
……
云樱到了第三日清晨才再见到薄御:黑色披风裹身,肩头笼着上好狐裘,落雪中那面容格外清寒。
一日不见,他竟变得有些憔悴……
云樱微微动容,上了马车后便问:“可是受了凉?怎一日不见脸色就变得这么差?”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若非如此,薄御定不会现身,他不想听见她说休书或是离开的事,便躲在书房煎熬了一天两夜,面上自然没了娶亲那日的喜色。
敛眸避开她探究的眼神,薄御淡淡地回一句无碍,便望向车窗外,不再言语。
相识至今,却还是不知如何与她相处。
他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却偏在她面前乱了阵脚,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全搅得乱七八糟。他懊恼、茫然,却又…无可奈何。
如此,倒不如缄默,一来不会再说错话,二来也让她没有机会再提休书的事。
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云樱拢拢袖子,抱紧了手炉,寒冬里这样的暖意总能让人感到安心几分。
偷瞥一眼薄御,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口发酵:总觉得...好似突然之间又回到了红叶宴后的那段日子,他抬眸低眉间的漠然,将二人的距离一瞬间拉得好远。
有时她会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很近很近,现实却总在这时告诉她,一切不过错觉。
自以为了解他,实则只窥见冰山一角,还不全是真相。
她咬住下唇,莫名觉得有点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看感情戏的可以根据章节简介跳过,这几章之后会有大转折,想看支线的可以略过这几天~●v●
第73章
两人各怀心事, 一路无话地到了云府。
云锦书惶恐、云夫人疑惑、云琅冷脸、云琊好奇,四人神色各异,招呼薄御入座后谁都未再开口。
沉默尴尬地持续着, 云锦书急得额头冒汗。
他一直在翰林院过着吟诗作画的小日子, 亲王世子的女婿从天而降, 他紧张得昨晚觉都没睡好,要知世子矜贵,他这七品小官拜见他时都低垂着脑袋生怕冒犯, 如今却被他称唤一声岳父,吓得他腿肚子都有些打颤,想自然地同他谈天,却连个合适的话头都找不着。
倒是云琊出声打破死寂:“我的姐夫不是流芳哥哥吗?”
孩童天真的话语,却让云锦书心都提起来了, 云夫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云琊的嘴,白着脸道:“世子莫怪, 小孩什么都不懂,尽说些胡话。”
“童言无忌罢。”薄御一面说, 一面从袖中掏出锦盒递给他。
里面是上好材质制成的玩具, 精雕细琢、惟妙惟肖, 这东西可是宫里的玩意儿, 云琊平日里哪有机会见着?惊喜得眼眸发亮,捧在怀里爱不释手。
云樱摸摸他的脑袋:“还不谢谢世子?”
云夫人啐她一句:“方才就想说你,都是成亲的人了,怎连称呼都叫错!”
云樱一愣, 想到这儿的规矩,顿时语塞。
若在前夜之前,薄御对此恐还有所期待,现如今……
他垂眸,眼底黯淡。
云樱没吱声,云琊却是脆脆地叫了一声:“谢谢姐夫!”
薄御弯了弯唇角,眸光柔和几分。
云樱想趁此蒙混过去的,云夫人却念着改口一事,亲王府不比寻常人家,高门规矩多,她若还这般糊里糊涂的,迟早惹了婆家厌!
遂又提了一遍:“云琊都知道改口唤姐夫,你啊,可别再叫错了。”
“女儿知道了。”生怕母亲要她当场喊薄御夫君,云樱紧张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假成亲还喊得那般肉麻亲昵,真要命!
端坐上席的薄御轻瞥她一眼,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站在他腿边的云琊不解地问:“阿姐应该怎么唤姐夫?”
本来都躲过去了,没想最后还是栽在了这小鬼的手里!
云樱嗔怪地看他一眼,不自在地答:“这种事,小孩子别问。”
“云琊不是小孩子!云琊已经六岁了!”
清亮的眼眸执着地盯住她,外加一旁母亲投来的炽热眼神,云樱最终只得硬着头皮告诉他:“该唤他…夫君……”
“夫君”二字被她说得又低又轻,若非凝神细听,还真听不清。
薄御原本清寒的面容,因这声细不可闻的夫君陡然升温,顷刻间红了个透。
云琊扭头看过来,毫不客气地指出:“姐夫脸红了!”
满屋子的人投来视线,薄御羞恼地抬手,遮了这狼狈之态。
云夫人诧异地同云锦书对视一眼:什么情况?云樱不过唤他一句夫君,怎就脸红了?
知他面皮薄,云樱忙替他打圆场:“许是屋里炭火烧得太旺,把世子给热着了!”
云夫人:“世子?”
云樱:……不愧是亲妈,专坑女儿。
她清了清嗓子,别扭地改了口:“把夫、夫君给热着了……”
真要命!她的脸怎么也跟着热起来了?
这边气氛热如七月天,云琅那边却寒若腊月。
他对于这个妹夫打心眼儿里喜欢不起来。亲王世子又如何?若没了这身份,他就是个强抢民女的登徒子!拿些小玩意儿来收买人心,当真以为他们云家是官场上那些攀龙附凤的油肠子不成?
他一整天都板着脸,到了夜里要歇息的时候,瞧见薄御跟云樱一道进了寝房,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母亲!您明知道云樱是被强抢去的,怎还让那登徒子与她共处一室?”
云夫人压着嗓子呵斥:“你糊涂了不成?那位可是亲王世子,什么登徒子!你说话小心些!云樱都已经嫁过去了,还能怎样?难不成叫两人和离吗?你莫要动歪脑经,害了你妹妹!”
云琅不服气:“有何不可?”
“我看你是脑袋一根筋,你妹妹若是跟世子和离了,这辈子可就毁了!谁还要她?”
云琅理直气壮:“母亲,你是不知流芳对云樱一往情深,只要她肯和离,流芳随时来迎她过门。”
不是女儿身,不知女儿苦。
云夫人摇头叹气:“你啊…娘自然知道流芳是个好归宿,可云樱已经嫁过人了,去了穆家怎可能不遭受白眼?将来若是有了子嗣,也叫人怀疑是不是穆家的亲骨肉,你是不知,这世道,改嫁的女子有多难?!”
想到穆流芳跪在穆家老祖宗跟前求情的模样,云琅燃起的怒火陡然熄灭。
云夫人见他神色凄然,拍了拍他的胳膊,温声劝慰:“娘是女人,有些事比你们男人看得通透,虽说抢亲一事做得不对,可世子眉眼里的真心实意假不了,云樱跟着他,也许比嫁去穆家过得更好……”
望向远处的那扇窗,如今,她只盼二人夫妻和睦,携手白头……
……
丫鬟们伺候完洗漱,纷纷退下,安静的寝房里,只余云樱薄御二人。
云樱窝在贵妃椅上整理东西:出嫁那日情况紧急,好些东西来不及拿,既然回了门,正好把重要的东西捎上。
薄御瞧见玉兔灯,微微一愣,出声问:“可是七夕夜的那一盏?”
“当然!”
“这时候拿出来做什么?”
“自然是打包带走。”
云樱展开先前画的龙城趣事,按时间顺序叠好。
薄御好奇,不由多看了两眼,发现画卷上尽是头大身小的小人儿,再仔细一瞧,发现其中一人分外眼熟——跟她赠的那盏花灯上所绘的小人儿一模一样。
可不就是他吗?
他清咳一声:“一直想问,狼崽小贱客是何意?”
正在卷画的云樱,闻言微微一怔,然后抽了其中一张出来,塞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