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摸摸下巴,对身边神色晦明的好友道:“我看这二人,有戏!”
穆流芳寒着脸,眸光闪烁地盯了亭内那抹身影半晌,终还是沉不住气,信步朝她走去。
“诶!流芳!不去我书房看画了吗?”云琅在后面喊,抬脚就要追上去。
前面的人脚下微顿,肩头墨发轻晃,露出清雅侧颜,那眉不悦地蹙起,当即便吐出三个字:“你先去!”
好吧,他先去。
云琅收住脚,疑惑地瞅着穆流芳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像是去找自家妹妹寻仇一般,怒气冲冲的。
到底有点放心不下,走至垂花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嘴登时大张开——
一定是他眼花了!不然,他那个温文尔雅的好友,怎会像个登徒子似的把他妹妹压在柱子上!
住手!这是要做什么?
……
“一个刘二不够,又来一个季鸿。”穆流芳摁住云樱的手腕,将她桎梏在凉亭的石柱上,墨发勾勒出的如玉容颜,此刻早就失了平日的淡然,想起她七夕河畔赠灯的面具男,理智便顷刻间烧成灰烬。
无视她的挣扎,穆流芳整个身体都压上来,将她牢牢囚.禁在自己与石柱之间,低眉厉声质问,“你的花灯可是送给了他?”
“你有病!我送花灯给谁,关你何事?”
云樱心情本就糟糕,如今他又冒出来发神经,她顿时也来了脾气,张口就怼回去。
原本因为他帮忙解决了刘二的亲事,她对他稍微生出那么点感激之情,现在看来,一定是自己脑子进水了!
这话让面前的人呼吸一凝,他敛着黑沉沉的眸,盯了她半晌,最后竟露出些许难过的表情,叹息般轻问:“你还要招惹多少人?”
和纨绔赵永混在一起、和皇商叶淮风眉来眼去、七夕赠花灯给面具男、被刘二上门说亲,如今又和季鸿在凉亭幽会。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在纤细的腕上留下殷红痕迹。
云樱疼得眸带水光,嘤咛一声,却是倔强着不肯求饶。
这性子,当真是跟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穆流芳叹口气,手上力道轻上几分,他垂下头,二人的距离又近了些,呼吸缭绕,将秋日清冷的风都熏热。
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带了淡淡的无奈,声音又低又轻,似是在哄她:“你听话点,别再气我。过些日子带你去香山看红叶,可喜欢?”
云樱还未开口说什么,就瞧见有人风一般奔来,扯了穆流芳的衣襟就往后拽,与此同时,惊雷般暴跳如雷的一声呵斥在幽静凉亭炸开:“穆流芳!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
云琅很少跟穆流芳脸红脖子粗,到底是十几年的好友,又是他敬重之人,无论是朝中还是书院,此人都备受拥戴。
因他向来恪守礼仪,云家人才放心大胆地随他在府中任意走动,不曾防过他什么,哪知他竟对云樱做出这等无礼事!
与他的气愤相比,穆流芳却是镇定许多,淡然地拂去他的手,沉声道:“不过是教导她少与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罢了。”
不三不四?
季少将军为人光明磊落,哪和这四个字沾得上边?
云琅眸光闪烁不定,近日好友变得太奇怪了,让人捉摸不透。他细想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倒像是,把云樱视为己物一般......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人不由惊住。
怎么可能......
又,怎么不可能......
以前云樱就爱跟在穆流芳屁股后面跑,比对他这个正牌哥哥还殷切,那时她还小,他就没多想,如今看来,难不成是郎有情妾有意?
太过惊愕,以至于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们,难道......”
穆流芳:“两情相悦。”
云樱:“乱想些什么!”
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落落大方,一个面红耳赤,云琅当下便默认了自己的猜想,尴尬地握拳到唇边,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即便如此,舍妹清白姑娘,还是注意点分寸。”
自己妹妹的话不信,倒信外人的胡言乱语?
云樱气得瞪了云琅一眼,再次申明:“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天地为鉴!”
穆流芳眸里掠过一丝幽光,广袖下的手暗暗收紧,他看向云琅,对方只当云樱女儿家脸皮薄害羞了,摆摆手笑道:“哥哥不是迂腐之人,只是礼不可废,今日这种事,以后莫要叫我再撞见!”
顿了顿,收敛笑意,神色变得有些严峻,再次开口,却是说给穆流芳听:“我就这一个妹妹,你若是真对她有意,便不要委屈了她,穆家的事……”
“我自有分寸。”
作者有话要说: 薄御:(咬手帕)作者,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
作者:(冷漠脸)不是。
第39章
云琅走后, 凉亭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云樱往一旁挪了几步, 距离穆流芳稍远一些才敢开口:“哥哥那里劳烦穆公子再解释解释,我与你毫无瓜葛, 何来两情相悦一说?”
身侧的人眉轻挑,见她一脸防备地躲去一边, 气得笑一声:“毫无瓜葛?”
记忆中的少女面颊绯红地将绣了诗的丝帕给他,当时暮色向晚, 她的眼眸却灿若琉璃,即便心里毫无波澜,却也禁不住为此动容。
还在同他置气吧……
气他当时的拒绝, 气他过往的冷淡, 气他前些日子的管教。
不知从何时起, 他们便总这样争锋相对、不甘示弱,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他烦躁、迷茫、焦虑, 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曾几何时, 他心怀天下, 满腹经纶为苍生。儿女情长于他不过浮华, 他不屑一顾,却因她步步深陷其中。如今, 早已无法全身而退。
静默半晌,他到底还是让了步:“先前拒绝你、疏远你、当众给你难堪, 都是我不好,你若想撒气……”
他两三步逼近,执意抓过她的手, 放在胸口,正色道,“尽管打我便是。”
高傲如他,此时却向她俯首,心底的答案撩开薄纱,呼之欲出。
云樱惊得缩了缩手,却被他攥紧,按在心脏的位置。温热的胸口,心跳强烈,惊得她指尖都要烧起来。
她慌乱地错开眼,讷讷道:“我没跟你置气。”
“如此甚好。”穆流芳闻言,舒眉一笑,唇瓣泛着月华般淡淡的光泽,他灼灼的目光,仿佛一张猝不及防撒下来的网,将她捕捉,缠绵又深情。
云樱不自在地别过头,语气颇为无奈:“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对我存了那份心思……”
明明是试探的问话,却直接戳中身旁人的心。
穆流芳身形一僵,如玉容颜爬上赧然之色,他别过脸,鸦羽睫毛遮掩下的眼波剧烈摇晃起来。
广袖被他攥出褶皱,良久之后,他唇轻动,低缓一句:“有何不可?”
亭外枯叶落地,静默无声,衬得人心跳声越发震耳欲聋。
想来他殿试时在圣上面前都能泰然自若、不卑不亢地作答,却因她的一句问话而心跳如鼓。
到底是动了心,怎么都不似曾经面对她时那般游刃有余。
与他相反的是云樱死水般毫无波澜的心。
她就站在凉亭边,枯叶在眼前簌簌落下,凉风自袖间缱绻而过,遥远记忆里的那份悸动也随之悄然远去。
她虽拥有原身的记忆,却没有她那份感情,好似看了一部冗长的电影,即便是第一视角,也终究不过旁观者。
这话,他若是早些说,原身不会赌气去郊外赏花,也不会落得坠崖而亡的下场。云樱替原身可惜,但有时候命运就是这般捉弄,谁都无力抗拒。
“以前是我少不更事,不懂何为情爱,错把崇拜当爱慕,我赠你的诗,还是忘了吧……”
“忘了?你倒是潇洒……”
握在手心里的那份温暖挣扎着脱离他,穆流芳只觉心口一阵刺痛,像是预感到这份刚萌芽的感情即将被残忍扼杀一般,他呼吸一滞,指尖挽留而过,却终究抓不住秋风中的那抹逝去的余温,堪堪让她逃开。
“大丈夫志在四方,何必拘泥于小情小爱,穆公子可是当朝状元,这点道理总不会不懂。”
像是想要极力和他撇清关系一般,云樱眉眼冷淡,抓不出丝毫还留恋他的破绽。
穆流芳只觉眼眶生疼,定定看着她,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谁又不懂这般道理?不过是动了情,乱了心,才会变得这般难以克制。
凉亭窒息的沉默中,云樱微微低了头,规规矩矩地行礼,发间的珠玉轻轻摇晃,色泽白得刺眼。他曾训斥她忘了大家闺秀应有的礼数,如今她的这份乖顺之下,却是他不愿见到的疏离。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穆公子,告辞了。”
没有去看身后人是何等的表情,云樱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凉亭。
仿佛完成了一件无可避免的任务,压在心上的沉重感消散,走出云府大门,云樱紧绷的肩膀立刻放松下来。
话说得如此明显,骄傲如他,应该不会做出有失身份纠缠不清的事,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经穆流芳这么一折腾,她倒是险些忘了皇上这个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