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家和账房互相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便上前一步说话,“树倒猢狲散,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如今福晋能提前有此打算,显见的比我等见识高远。只是如此一来,福晋难免担了恶名,恐遭人非议。”
她从来遭得非议还少么?鏡嬑并不在意,挥了挥手,“那就按我说的办吧,辛苦二位了。”
见两人领命走了,海棠便有些心事重重,只觉得怕是要有一场风波。
果然不过午后,东篱院那边便有吵嚷声,渐次向着鏡嬑所住的落雪轩移来。因为鏡嬑还在午憩,守在屋外的婆子便将人拦了下来。就听一清亮尖利的女声道:“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福晋要裁人,只管裁去,若有那本事,便把咱们姐妹几个也给交办了!一心一意好守着爷过日子!”
兆佳鏡嬑刚起床穿衣,听了这话气得满面通红,待要出去理论,旧疾又犯,扶着床边一阵狂咳,指着门外哆哆嗦嗦的落泪。
海棠连忙搀她坐好,又听他们在门外闹的不像样子,当下也不顾自己奴婢身份,开了门大喝,“别吵了!”
外面几个女人正七嘴八舌说得痛快,一见她出来,为首那女子便冷笑一声,“海棠姑娘好大的口气。”她容貌清丽,披着一领浅粉湘绣斗篷,正是侧福晋瓜尔佳含烟。
海棠让那几个婆子退下,上前见礼,“侧福晋吉祥,福晋身子一向不好,连爷都多有避让。侧福晋为何今日不顾礼仪在此大吵大闹,敢问有何贵干?”
瓜尔佳含烟听海棠说话,便娇娇俏俏的转过身来,“福晋无缘无故裁了我屋里的人,难道还不兴我讨个说法吗?”旁边几位侧室也跟着附和。
海棠见这局面知道今天是不能善了了,屈了屈膝,应道:“侧福晋想要说法,等福晋午憩完,空闲了,自然愿意告知便告知。断然没有胡搅蛮缠,以下犯上的道理,您说是不是?”
“好一张利嘴,”瓜尔佳氏微微一笑,倒也不恼,转了话锋,“海棠姑娘不愧从前跟着颜福晋历练过。”她轻描淡写一提,周围立时有人接上,叽叽喳喳的将前尘旧事翻了出来,海棠的来历,海棠的出身,海棠从前的主子。
一人惊呼,“什么?便是那死了的颜尚仪?”
瓜尔佳含烟侧过脸去,冷哼道:“她不过是个罪人,哪里还配得上称尚仪,至今连尸骨都不知在哪里吧?”最后一句带着笑意看向海棠,面有得色。
这句话便如一记闷棍敲在海棠的后脑,她死命攥紧手,看向瓜尔佳氏视线渐有些模糊,咬着牙说道:“侧福晋死者为尊,请慎言!”
“哟,海棠姑娘还真是情深意重。”瓜尔佳含烟不无讽刺的尖笑起来,她伸出手戳了戳海棠心口,语气愈加刻薄,“只是你这情分,跟咱们爷一样,是只对你家主子呢?还是?”她欲言又止,娇俏的捂住嘴,似乎这是什么极好笑之事,乐不可支。
“侧福晋想知道?”低沉暗哑的声音自院门处传来,一株美人松下缓缓走出披着墨色氅衣的男子,年轻俊朗的面孔上满是憔悴,眉目间却有少许容华,只因提起那女子的姓名。“我胤祥今生今世只爱颜如心一人。”他就那样站在茫茫雪地里,毫不在意的说着这般凉彻人心扉的话语。
兆佳鏡嬑抚在门框的手终究只能无力的垂落,慢慢背过身倚在上面,捂着嘴怔然痴笑。外界的一切动静她都已听不见,耳边只回响着胤祥的那句,今生今世只爱颜如心,颜如心。
原来便是她死了,她也争不过。兆佳鏡嬑慢慢回身向屋里走去,总觉得胸间有什么东西涌动,怕不是自己那一颗滚烫的心要也死了吧。她痴痴想到,终于扶着旁边的团桌坐了下来,想了想,又开始笑,渐渐地整个人都不可自抑,伴着阵阵咳嗽声,怔怔委顿在地。
海棠在门外听得她动静便觉不好,连忙进屋来看。只见兆佳鏡嬑瞧着她眼神涣散,叫了声“海棠。”便再也支撑不住连咳了几口鲜血。海棠赶紧上前扶着她,哽咽着唤道:“福晋,福晋。”一边握着她的手大喊,“来人,快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
胤祥:快把颜颜还给我,你这个丧心病狂的作者!
小斐:ss级王牌-1,sss级法器+1
☆、观星台
榻上的女子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雪。晴好的日光照在她身上,胸口处微微起伏。伴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女子的嘴角又有血丝流了出来。她喘息着,幽幽醒转,素日温婉的脸上一片灰败。
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她扶了起来,靠在身后的秋香鸳鸯垫上。女子低头抚着面前的一床大红云纱多子多福被,眼泪一颗颗掉落,渗进那锦绣如意的图案里又霎时不见。一方青帕递了过来,她轻轻仰起头去看面前之人。他长眉垂敛,眼里似乎有几分怜惜。只是这怜惜是为着兆佳鏡嬑,还是为着这相似的容颜呢?女子不由想到,伸出手去触他的衣角,低低唤道:“十三爷。”
胤祥方才看到兆佳鏡嬑了无生机的躺在床上,似又触发了不堪的记忆。他倚在雕纹彩绘的立柱上,洇洇垂落的银色纱帐遮去他惨淡的面容,“我已将含烟她们驱逐出府,以下犯上,不尊正室,是为大不敬。”他这样说着,嘴角却向上轻扬,“正好她们也想离了我这个罪人,两相干净。”暗哑低沉的嗓音如冬日凛冽而过的寒风,让人心底忍不住起了颤栗。
兆佳鏡嬑刚伸出的手就那样晾在半空,却好似僵住再也动不了分毫。他们之间从来隔了千山万水,不是单凭一张脸就能改变。
“爷真是狠心。”她的唇角也含了笑,侧脸望过去,宛若女子再生。胤祥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女子抿起额间散落的秀发,玉瓷般的肌肤上还有鲜艳的血迹。
胤祥顿时浑身冰凉,他每见兆佳鏡嬑一次就仿佛在提醒他一次颜颜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可每见兆佳鏡嬑一次他都会不切实际的把她当成颜颜,她还活着,好好的,只是不爱理他了而已。周而复始,让自己在虚幻的梦境里沉溺。他转身向门外走去,步伐缓慢,疲惫不堪,“我眼下境况艰难,福晋身体不好,适宜多休养。如果愿意我可以让禄儿送你回尚书府养病,毕竟。”他苦笑了一下,“我这里连太医都请不来。”
他这样说,一个字一个字竟是要割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如今,便是连我这个替身也不要了,打算守着回忆过一辈子。兆佳鏡嬑痴痴想到,两行清泪徐徐滑落,“我必会如爷所愿。”良久,她向着那男子的背影微笑。
胤祥迈出门去,踏入冰天雪地,并未听清女子低低呓语。
这一年的除夕,兆佳鏡嬑抱着小薇茵跟在胤祥后面去了一趟观星台。
许是因为过年,许是久不见皇上责难,守门的士兵对他们的态度也不似从前冰冷,放他们出了府。胤祥硬要骑马,怎奈膝盖处的伤痛竟连马镫也踩不上去。禄儿好说歹说劝着他才上了车。
薇茵在府里闷了那么久,如今出门便很欢喜,在鏡嬑怀里扭来扭去,又趴在纱窗上看外面的夜景。向胤祥央求,“阿玛,我要,我要。”
胤祥撩了帘子看去,原是有人卖冰糖葫芦,便吩咐禄儿给她买了一串。街上熙熙攘攘,当真有过年的气氛。远处几队披挂整齐的骁骑营士兵骑着马经过,想是例行巡防。胤祥默然盯着他们的背影,忆起那女子躲到自己身后时的羞怯模样,嘴角不自觉的弯起。
外面零零星星还飘着雪花,观星台笼在一片黑暗中,如沉默的巨兽。胤祥挑起一盏琉璃宫灯,回头嘱咐兆佳鏡嬑,“你们在这儿等我即可,我去去就来。”
兆佳鏡嬑自然知道他并不想让人打扰,如果不是薇茵执意要跟着,大约他就可以一个人静静的去思念那女子。兆佳鏡嬑苦笑了一下,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出神。
过了一会儿,周围似乎安静出奇。小薇茵在她的怀里打着磕睡,兆佳鏡嬑将她轻轻放下。下了马车,见原本候在一旁的禄儿和海棠都倒在雪窝里,不由大惊。刚要喊人,从车后转出一个披着素衣帽兜的人来,兆佳鏡嬑定睛一看,疑虑更生,“十嫂。”
博尔济吉特堇莲朝她颔了颔首,微微笑道:“鏡嬑,有一句话要转告你。李代桃僵,死而复生。”
兆佳鏡嬑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夜风簌簌自她耳边呼啸而过,刮起满天的冰雪。兆佳鏡嬑张开口,那些冰雪便沿着她的唇,贴着她的喉,一直滑到她的心间,将她整个人都冻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又不真切,“她没有死?”
堇莲的眼神里带着丝丝怜悯,她低下头看着这茫茫的世间,“鏡嬑,你我不过都是局中人。”
“皇上当年把我许给十三爷就是为了这个,若是,”兆佳鏡嬑呛了风,弯下腰去,咳得满脸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有若是,鏡嬑。”堇莲长长叹息,一切都在那人的算计之内。“你拼了命生下薇茵,元气大伤。如今你我都知道。”
知道我时日无多,兆佳鏡嬑直起身来,面色惨淡,幽幽的笑着,拭去嘴角的血迹,“十嫂又为何掺和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