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修)
公元 1673年春,因国库不堪重负,康熙下令撤藩。
同年十一月,吴三桂在云南起兵作乱。这个当初为了一个女人大开山海关的民族汉奸彼时却祭出了''反清复明''的大旗,一路招摇幢骗,博取同情。再加上尚之信,耿精忠从广东,福建纷纷起兵响应,刚刚稳定的清朝又一次陷入了动荡。
只可惜他们遇到的对手是爱新觉罗玄烨,一个注定要成为传奇的帝王。虽然在战争伊始吴三桂等人占据了主动,但康熙依据时局,运筹帷幄,慢慢扭转了局面。
1676年,朝廷招抚耿精忠,收复福建,次年五月,降服尚之信,稳定了广东,也彻底从军事上孤立了吴三桂。两年后,吴三桂在衡州郁郁而终,其孙吴世蟠继帝位,之后清军逼进云南,吴世蟠服毒自杀。至此,历时八年,波及数十省的三藩之乱尘埃落定。
前世这些事之于颜如心不过是史书上的一段文字,高谈阔论,唏嘘一番,谁会在意?如今由柳青口中再次听来,颜如心却觉得腥风血雨,恍在眼前。柳青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怎么不见颜小姐陪令堂去寺里上香?”
少女笑了笑,把玩着手中白瓷茶盏,意有所指,“成佛,成魔,都只是一种手段。信或不信,有时并不重要。”
柳青一下愣住,半天直直的盯着颜如心,声音凄凉,“颜小姐,你可试过亲眼目睹父母被杀,家破人亡,自己从小颠沛流离,孤苦无依的滋味?"
“柳掌柜觉得我应该如何回答?”颜如心垂了眼帘,看向窗外,雨丝绵长,仿佛人无穷无尽的恨意。
初来临安,她们一眼便相中了这隐在河边的小小客栈,落樱缤纷,门前是一条长长的青石小路,清幽怡人。店里只有柳氏夫妇里外操持,有客人时掌柜柳青便招呼,无事时便和柳娘子芷柔携手坐在窗前,泡一壶茶,静待时光,端的是悠闲淡然。那柳娘子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行走间难免不便,那日带她们上楼时脚底一滑差点摔倒,亏得颜如心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所以彼此间处得颇为融洽,只是颜如心从未想过这份融洽原来都是提前计划好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细雨带进微凉而又湿润的气息。早春三月,正是玉兰花盛放的时节,一朵朵,一树树,因了这雨水的滋润显得分外娇艳,只是谁能想到这如画美景背后隐藏的曾是无尽的杀戮。
“二十二年前,我父亲只是靖南王耿精忠手下一名小小的文书,他。。。我们都已经投降了不是么,为什么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柳青眼神空洞,语气里有着遥不可及的忧伤和绝望。
三藩之乱后期,耿精忠和尚之信先后背叛了他们当初的同盟,投向康熙许诺的既往不咎,荣华富贵。只可惜他们的投诚并没有带来好结果,三藩割地拥兵,早已是朝廷心腹大患,加上这一番叛乱,康熙更是对他们恨之入骨。所以吴三桂固然已死,也逃脱不了被挫骨扬灰的命运,耿精忠投降后已够低声下气,仍然免不了被凌迟,尚之信更直接,一杯毒酒了事。
成王败寇,古来皆如此。颜如心收回视线,斟了一杯茶,推到柳青面前,“柳掌柜是个聪明人,自当知晓水满则盈的道理。三藩乃朝廷心腹大患,无论如何,皇上都不会留命于他们。”
"你居然替狗皇帝说话,你知不知道你额娘她。。。"柳青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又自觉失言,颓然的倒回椅子上,好一会儿,讪讪的说:“颜小姐,我想将芷柔托付给你。”神色茫然。
颜如心紧紧盯着柳青,脑海中有一刹那的空白,为着他几次三番戛然而止的暗示,她冷笑顺便挑了挑眉,“柳掌柜为何如此放心?”
柳青咬了咬牙,握着茶盏的指节隐隐泛白,“我相信颜小姐是好人。”
“去他妈的好人!”颜如心将手中茶水径直泼到他脸上,“你去送死,我凭什么替你照看妻儿,就为了你一句好人?”
柳青目瞪口呆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少女,嗫嚅道:“可他害得我从小没了爹娘,我自然。。。”
“所以,你也要让你的孩子从小便没有爹。”颜如心站起来,居高临下的俯看着他,怜悯的说道。
这冰冷的语气一下刺激了男子的心,他不由反驳,“我不是,我不是。”
颜如心走到柳青身边,侧脸相问,"柳掌柜莫非以为芷柔娘子是一件物什?说交与别人就交与别人。她是你的妻子,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自然该由你来负责,凭什么托付于我,萍水相逢,非亲非故,此其一。柳掌柜幼时遭遇不幸,命运多舛,如今有了幸福的生活自当珍惜才是,为何苦苦纠缠过去?佛曰舍得,有舍才有得。柳掌柜已有心爱之人,又将添麟儿,人生圆满,难道还不够放下那一丝执念?此其二。其三,柳掌柜屡次试探于我,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大约你自己也不确定以卵击石,螳臂挡车之事该不该去做。只是指望别人替你拿主意,不如好好问问自己真心。"
少女话尽,见柳青靠在椅子上,眼中似有泪意,心知再多说也无用。转身准备上楼,却看见柳娘子立在楼梯拐角处,一手扶着腰,一手抚着微微凸起的腹部,失神的盯着窗外,似是察觉到颜如心的目光,她侧过脸来,勉强扯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眼眶泛红,似是哭了很久。
颜如心慢慢向楼上走去,看着柳氏夫妇二人失魂落魄,也难免心生酸楚。改朝换代谁不是踩着堆积如山的尸骨上位,纵有人死了还要一辈子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任人笑骂;又或者淹没于时间的长河,无人记起,无人回忆。真相便是如此残忍,那金銮殿上的龙椅也从来只属于胜利者,耀眼夺目,安知是用多少人的鲜血染成。只是这些鲜血中真的有自家亲人的存在么?颜如心不敢也无法想象。
☆、故人安可忘
上了楼,正见小玉急匆匆出来,与颜如心撞了个满怀,“小姐回来的正好,夫人的旧疾怕是犯了呢。”小玉见是她,面色转忧为喜。
颜如心眉心微蹙,额娘的哮喘症她听琴姐说过,还是当初带着她时体质虚寒,又受了风,不敢用药,一来二去便搁成了弱症。平时不劳累精心养着便也罢了,今天怎么又,颜如心心思微转,还是吩咐小玉,“去请个大夫回来吧。”便推了门,解了披风进到里间,果见颜夫人半躺在床榻上,神情疲倦,琴姐正服侍她吃药。她上前唤道:“额娘,”又探手试了试体温,有些烫,便转头问琴姐,“夫人今日可曾遇着什么事?什么人?”
琴姐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总觉得二小姐自从上次落水醒了之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明明还是那么温柔娇俏的模样,有时候那眼神犀利的又仿佛能将人看穿,连说话都比从前干脆利落了许多,还会一针见血,就像现在。夫人的哮喘症不受刺激不会发作,上次犯还是半年前二小姐落水昏迷不醒时的事了。而今天,自然是因为遇着一个不该遇的人,想起一些不愿想的事。
过去了这么多年,琴姐还记得第一次跟着主子见那人时,也在灵隐寺,她们在低声的讨论一会儿该许什么愿。他轻轻的自远处走过来,落日的余晖铺在的他的肩头,让他的面庞看起来又英俊又迷人,琴姐暗暗羞红了脸,却知道他多情的眼神并不落在她的身上。她捅了捅自家小姐,恰好听到那人清沉的声音,“耿锦瑟。”
耿锦瑟一脸讶然的转过头去,对上来人含笑的眸子,也便轻启樱唇,“公子怎知我名讳?”
之后的事仿佛顺理成章,他们相识相爱,如胶似漆,如果不是发生后来那些事,也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佳人一对,而不会在二十年后形同陌路。琴姐苦笑着摇摇头,也许这就是天意,想到今天在寺里发生的一切,抿紧了唇。
颜如心见她失神不答,额娘服完药后也闭了眼睛休息,只是手中紧握的绣帕却泄漏了她内心的慌乱和不安。颜如心的眉越发拧的深了,发生了什么事额娘不愿意告诉她?联想到之前柳青所言,颜如心也莫名担忧起来,她仔仔细细打量了额娘全身上下,确认没有受伤,又拉了她握着帕子的手放到自己手中。
额娘弹得一手好琴,彼时颜如心昏睡刚醒,尚不能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对前世的失败耿耿于怀,整日浑浑噩噩躺于床上,不觉人生有何意义。额娘也曾用这双手无数次的抚摸过她的额头,脸庞,温柔的一遍遍唤她“心儿,心儿”,或者轻抒几个曲调于她解闷,将她从半死不活的状态救了回来,让她明白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或许老天是为了补偿她前世父母早逝的凄凉,这一世给了她一个最最温柔美丽的额娘和一个最最和蔼可亲的阿玛。所以颜如心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竭尽所能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静静的坐了一会儿,颜夫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了,睁开眼睛看着颜如心苍白无力的笑道:“心儿,”
“额娘吓死心儿了。”颜如心趁机趴在颜夫人身上,她见额娘眼底似有泪意,又极力忍住,想来和琴姐一样也不愿跟她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