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有一株木芙蓉,这几日盛开了,远远望去,灿若朝霞。
颜如心自是明白姐姐心思的,不过想让自己和那些福晋夫人们多打打照面,好混个脸儿熟。可是这样,不真那应了郭络罗.馥敏的话,这算什么呢?
颜如心扯了一朵开的正艳的芙蓉花凑到鼻端,却并没有嗅出什么香味。抬脚欲行,却见前方花团锦簇的两个贵妇人人正在丫鬟的簇拥下迆迆而来,俱披了一样的大红羽纱斗篷,愈发衬得面容精致娇艳。颜如心一时进退不得,只得站在路边等着行礼。
八福晋郭络罗.馥敏正与都统家的董鄂.琇蕊并着肩说些体己话儿,冷不防一抬头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颜如心。一身浅色银丝团绣宫装,披了丁香色的斗篷,袅袅婷婷,如一株清丽出尘的曼陀罗,竟将身边灿烂怒放的木芙蓉也比了下去。
馥敏心念一动,面上含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原来是颜二小姐。”
话音未落,董鄂.琇蕊的脸已沉了下去,她上个月刚接了赐婚的圣旨,名义上的九福晋。怎料转眼皇亲贵胄间都在传的却是胤禟陪着十阿哥的小姨子游湖的事,人人都道九阿哥生性风流,不过一笑了知。可是她还没过门,便这般抓不住丈夫的心,面子又往哪儿搁呢?
董鄂氏唇角略弯,带了一点笑的弧度,面色却是冰冷。也不叫颜如心起身,却用戴了镶金镂空彩蓝护甲的右手托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看到颜如心吃痛的眼神,神情这才温柔了些,“倒是个妙人儿。”
颜如心见她与馥敏那般亲密,又对自己这样的态度,多少知晓了她的身份。便垂了眼帘,不卑不亢的道:“董鄂小姐谬赞,如心不敢当。”说到底还未成亲,她也担不起一声九福晋。
董鄂绣蕊面色变了又变,一甩袖子,尖尖的护甲在颜如心脸上留下了一道划痕,“少跟我来欲擒故纵这一套!待会儿我便向十爷讨了你去!”
颜如心只觉面颊火辣辣的,怒极反笑,“董鄂小姐可要想好了。今日太子,大阿哥等人都在。您要去向十爷讨我,敢问您是何身份,我又是何身份,十爷该怎么回复?”
这几句话软中带刺,一时到教人不好拿捏。董鄂绣蕊神情阴沉,却没想到甫一开口便碰了钉子。待要厮闹,身后的郭络罗馥敏拉住她的衣襟,“来日方长。”
郭络罗馥敏冷眼瞧了半天,颜如心沉静守章,董鄂绣蕊急躁冲动,两相对比,高下立现。可惜了,再优秀,也轮不到跟她们平起平坐。馥敏沉下脸对周围的丫鬟们说道:“刚才的话,都给我烂到肚子里,谁要是敢传出去,小心他的舌头!”她又转头去看跪在地上的颜如心,眼神澄净,含着笑,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也便嗤笑一声,“我想颜二小姐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颜如心低着头不语, 董鄂.琇蕊却有些不解,“八嫂,你怎么?”
馥敏轻轻挽起董鄂氏的胳膊,向前行去,“琇蕊,何必急于一时?”
“可是她,”董鄂氏犹不甘心,回头望。“不让那小贱人出丑,我岂能解气!”
“绣蕊,”馥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摇了摇头,“你可别忘了,她现在可是待选秀女。”
董鄂氏先头只想着女子间的拈酸吃醋,经由馥敏这么一说,豁然醒悟。颜如心是秀女,是皇阿玛的女人。纵然胤禟真心喜欢他,也万万不可表露出来。而自己倘若贸贸然去向老十讨要,就像颜如心说的,胤誐该怎么回应呢?
两人远去了好一会儿,颜如心才慢慢的站起来,跪的时间太久,膝盖都已经发麻,好容易扶着旁边的花枝站稳。抚了抚脸颊,指尖竟有一丝血迹,显见这未来的九福晋脾气不小。
颜如心苦笑了一下。今日这府里人来人往,她并不愿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索性专拣花间林里的小径走。不多时,绕到一个偏僻的湖边水台上。
这水台建在湖中三分之一位置,两边有雕花木栏,对着湖心的一面却是完全敞开,设了石凳,石桌,铺了厚厚的葱青色锦缎百福图案的垫子。已经坐了一个人,正与身边站着的丫鬟说着什么,抬头见颜如心走近,也只是微微含笑,眸子里带了一丝了然。 颜如心走过去,见了礼,“给福晋请安。”
堇莲身边的大丫鬟翡翠将她扶起来,打趣道,“福晋正和奴婢说呢,今天府里必然有一个人和她一样避席而走,奴婢怎么猜也猜不上来,哪有人不爱热闹呢,谁承想颜二小姐就出现了。”
说话间看见她脸上的血痕,忙回头用眼神询问堇莲,堇莲轻轻的摇了摇头,笑道:“如心姑娘一路走过来想必累了,你去泡壶茶来吧。”翡翠连忙应了下去了。
颜如心静默的坐在石凳上,望向远处湖面,良久说道,“多谢福晋。”
堇莲不以为意,淡然笑道,“侧福晋想来也是为你打算。”
“是呀,”颜如心柔柔的叹了口气,“所以我不能埋怨。”
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颜如心觉得好受些了,正要起身回玉谰苑。
堇莲站了起来,向着她身后方向道,“十三阿哥。”
胤祥方才在酒席上多饮了几杯,偶然间听九阿哥和十阿哥提起颜如心的名字,顿时心如擂鼓。直觉认为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连忙撒了个谎偷偷溜了出来。奈何他对十贝勒府的地形并不熟悉,走着走着竟然迷了路,绕到这水塘边来。
心灰意冷之际,听见有人叫他,抬眼一看,“十嫂。”他习惯性的微笑起来,又注意到堇莲身边还有一个人,浅色宫装,丁香色斗篷,温婉美好,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
那边堇莲见胤祥面色绯红,也轻笑了起来,“怎么竟喝了这许多,你十哥他们也不管你?”
胤祥连忙告饶,抱拳作揖道,“嫂嫂莫怪。不关十哥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贪杯了。”
堇莲‘扑哧’笑出声来,“你既这样说,我也得去看看十爷了。”又转头对颜如心道,“颜二小姐可否替我照看十三弟一会儿?”话毕也不待颜如心回答已经徐徐远去。
胤祥面带微醺,含笑望向颜如心,年轻俊朗的面孔因了醉意多了几分欲说还休的迷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四处寻觅的佳人便是十哥福晋的妹妹,更想不到两人会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见面。对视良久,终是颜如心承受不住他目光里的脉脉情意别开了脸。胤祥慢慢走近,低低唤道,“颜颜。”
这一声带了些许无奈惆怅又有隐忍不发的喜悦。颜如心只觉得自己的心便如那湖面上漂着的浮萍,游游荡荡,终于随着这一声低低的叹息找到了终点。
☆、纵使相逢应不识20
今日本是十阿哥寿诞,整个府里迎来送往,热闹异常。独独这水塘边十分安静。
十月的天气,满湖的莲花都已开败,徒留枯枝落叶,伴着瑟瑟秋风,更添萧索。颜如心一时也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她是希冀与胤祥见面的,这个少年,纯净明朗,身上总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的吸引力。可是自从知晓自己的身世,她又莫名的排斥起皇族的人,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他们而起,更何况还有个态度叵测的康熙。颜如心很矛盾,她并不敢回应胤祥热烈的目光。
胤祥见颜如心一直低头不语,脸上也有伤痕,情不自禁的的伸出手去想要触摸,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颜如心乍然抬头,见他如此不觉向后退了一步,冷声道,“十三爷,请自重。”
胤祥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意颇有些无可奈何,“颜颜,我们需要如此生分么?”
颜如心也意识到话说重了,别过脸,垂了眸子,“这里是贝勒府,比不得旁处。”想了想,又狠狠心道,“更何况我与十三爷并不熟。”
这样说,原也是迫不得已,康熙的目的不明,自己是福是祸尚不得而知。如果胤祥足够聪明,就应该和自己保持距离才对。
颜如心到底是低估了这傻小子的执着。胤祥听她如此说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整洁的牙齿在秋日的暖阳下白的耀眼。他步步逼近,眼里也是毫不掩饰的咄咄的欲望。
颜如心退无可退,后背已经靠在木栏边上的嵌楠木角柱上。一直平静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慌乱,“十三,”颜如心将手抵在胤祥胸前,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胤祥,盛气凌人却又光芒万丈,仿若天生的王者。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胤祥,他或许单纯,或许倔强,可是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爱新觉罗氏人,天之骄子。
颜如心不自觉的咬紧了下唇,胤祥贴在她耳边说:“我会让我们变得很熟。”说完不等颜如心反应过来纵身一跃跳进了湖里。
颜如心惊骇的捂住了嘴,扶着身边的柱子才不至于倒下。她万没想到胤祥竟然疯狂至此。他明显是不会水的,在湖里挣扎了一阵子,抬起头来对着她笑了一下就慢慢的沉了下去。颜如心跌跌撞撞跑到水阁外面,看见远远的有一个小厮路过,连忙大喊:“快去叫人,十三阿哥落水了!”
那小厮一听急忙飞奔而去。颜如心又回到亭子里,湖面上已经没有了胤祥的踪影。颜如心的心跳顿时停了,手忙脚乱的解了披风,脱了花盆底,也跳到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