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智恒道:“爷爷明鉴,奴婢不与您说,绝非蓄意隐瞒,实在是看着爷爷日夜操劳,不忍惹您心烦,您若真想知道……”
“罢了,”皇帝摆摆手,关外在闹戎狄,关中在闹民变,朝臣还在搞内斗,他也确实明白自己有多操劳,确实无暇去为更多事心烦,“显炀毕竟年轻,有你帮着把关便好。你觉得何时适宜来奏报了,再来说就是。”
“是。”
*
近午时分,徐显炀回到了北镇抚司衙门。
“李祥呢?”见到仅有卓志欣一人在值房里等他,徐显炀问道。
“自然是回家睡觉了。”卓志欣笑道,“你又何必还回来衙门?人都被你差遣出去了,这里只剩一个空衙门有我看着,你还不放心?”
这三日来徐显炀是每夜都参与了巡夜,李祥与卓志欣反而是轮班,卓志欣昨晚没有熬夜,白天就留在衙门看家。
巡夜过后又去上朝,徐显炀确实疲劳的很,打了个哈欠道:“我不过是来看一眼,这便回去睡了。”
卓志欣道:“你有没有觉得李祥近日有点奇怪?我总看他魂不守舍的,不知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徐显炀哈欠连连:“眼下我脑袋都成了空心儿的,待我回去睡上一觉再来琢磨吧。”
他还打算着好好睡上一觉,晚上精精神神地去见杨蓁呢,这才是他心里的大事。李祥那能出什么事?最多是儿子病了或是老娘病了,有他上回给的五百两银子,那些都算不得难事,就是他立马过去也帮不上忙。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都隔了九秋没见媳妇了,何况媳妇还是寄放在别人家里,不看见就不放心,他急得火烧火燎的。
回家歇了大半天,等到天黑后去到诚王府,刚到高墙之外徐显炀就觉察到不对劲了。今日的诚王府明显比往常防范得严密,每一座门户都关闭着,连门外的灯笼都没有点。
徐显炀的心就提起了一截。轻车熟路地利用飞爪攀墙而入,跳进到后花园的隐蔽一角,但见周围一片昏黑静寂,往日该点灯的凉亭回廊等处皆是昏暗无光,但仔细看去,却又见到府内四处站岗巡视的侍卫比平日至少多了一倍。
一定是出事了。徐显炀心越提越高,先就近摸到王庚当值的院落,不着痕迹地唤了他来僻静处问话。
“究竟出了何事?”
王庚也是一脸忧虑:“大人恕罪,属下也不知晓。自今日拂晓之时起,王爷便传令封锁全府,所有下人尽皆留在当值处待命,不得随意走动。各班侍卫相互监督,同样不可擅离其位。一整天下来,属下连自己手下都无法联络,根本无从打听究竟出了何事,更无法得悉蓁蓁姑娘那边的境况。”
徐显炀越听越是心焦,听完转身便走。
王庚忙嘱咐:“大人留神,眼下整个王府防备森严,尚不知王爷在打什么主意,倘若被人发现大人踪迹,恐对大人不利。”
徐显炀随口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深宫大内的警跸驻防他都摸得混熟,哪里会把一座王府的守卫看在眼里?轻轻松松就避过了所有哨位,来在杨蓁所住的院落。
一眼看见正房窗上亮着烛光,徐显炀高高悬起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微。方才这短短一路他已设想过了最可怕的后果,说不定诚王已然得悉他常来找她,得悉他在利用她留在王府查案,说不定诚王今日这些布防都是针对他的,说不定……
说不定她眼下已然被擒,甚至已然被杀,正在前面那间屋子里等他的,就是诚王留在这里守株待兔准备擒拿他的侍卫罢了。
倘若事情真是那样的,倘若一开门见到的不是她,真是埋伏于此的王府侍卫,又该如何处置?
一步步靠近房门,徐显炀心若油烹,恐慌得发起了抖,牙齿都在打颤,暗暗想着:管他是不是皇亲贵胄,他若敢动蓁蓁一根毫毛,我立时便冲去将他杀了,谁也休想拦得住我!
手指触到房门的同时,徐显炀轻唤了一声:“蓁蓁?”
这一声很低,本没指望里面的人能听见,可面前的两扇槅扇门却立时被拉了开来,可见里面的人早就等在门里。
杨蓁好端端地站在眼前。
一颗心终于又落到了实处,徐显炀迅速将所有知道名儿的神佛都默然感谢了一遍,喜不自胜地跨进门一把将杨蓁抱进怀里,低头在她脸边亲着道:“蓁蓁,你没事真好,我想死你了!”
这一心情大起大落,柔情蜜意便如大潮汹涌,徐显炀呼着粗气在杨蓁脸侧耳边亲吻,双手在她身上摩挲揉捏,立时便想将她抱上床去。
杨蓁奋力推拒,好容易才从他胸前腾出嘴来道:“别……有……有人在!”
徐显炀一滞,抬眼朝屋内一看,才见到一袭白袍的诚王正坐在正座太师椅上,挑着眉、脸色木然地望着他,还一反常态地翘着二郎腿。
徐显炀顿时浑身僵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徐显炀,”诚王站起身踱步过来,右手捏着合拢的洒金折扇一下下轻拍着左手手心,“我可真没想到,连夜间摸进别人府里与人家丫鬟幽会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他语调有意拉长放缓,嘲讽味儿十足。
徐显炀本就惊得发懵,加上刚有过那样的失态被人家看在了眼里,自是尴尬得要命,当此时刻,方才那股想冲去正房把诚王杀了的魄力已然丁点儿不见,全然退居下风,心虚得便似被人捉奸在床。
因杨蓁自他身后将房门关了,徐显炀被诚王逼上前来,退了一步,背后就倚上了房门,只得脸红颈粗地强撑门面:“蓁蓁是我媳妇,我们双方家长都答应了的。我们……都已有了婚书,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诚王“哈”地一声干笑,拿折扇点着他的鼻子:“你还嘴硬,你连自家媳妇都舍得派到别人跟前来做探子,好光彩是不是?”
徐显炀懊恼地紧皱双眉:“我何尝舍得?还不都是她……”
他抬手朝一旁的杨蓁一指,引得诚王也一同朝杨蓁望过来。
杨蓁同时被这两个男人瞪视,只觉得这一刻的气氛怪到家儿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其实这种怪异之感,几乎是一整日都与她如影随形。
那时诚王轻推着她背后令她来在耿芝茵尸身跟前,叫她“看着她”,杨蓁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一心只以为自己成了害死诚王心上人的罪魁祸首,恐怕立时便要被他掐死来报仇了。
全未想到,接下来却听诚王道:“怎么,你连为了徐显炀潜入王府查案的差事都敢接,还连看一具尸身都会怕成这样?”
他在说些什么?杨蓁愕然回首去望他,在他那张清隽秀挺的脸上竟然见不到一丝悲切或是阴狠,他轻挑着眉与她对视,依稀还有一缕戏谑的浅笑挂在唇畔。
这又是怎么回事?杨蓁全然懵了。
诚王没去理睬她的茫然迷惑,去到她身侧,拿一块绢帕垫着抓起耿芝茵的右手:“你看。”
杨蓁依言看去,只见那只灰白的纤纤玉手指尖上没有涂蔻丹,却染着一些不甚整齐的暗红色,她凑近些去细看,才惊讶发现,那竟是已经干涸的血迹,细看之下,似乎还掺杂着少许皮肉的碎屑。
脑中犹如一道电闪,杨蓁惊道:“难道她竟是……是为人所害?”
诚王颇为赞赏地望了她一眼:“你再去看她的脚。”
大体了解了他的意思,杨蓁就静下心神,走去耿芝茵的脚边俯身细看,见到耿芝茵的白绫袜子底部沾着一些尘垢,尤其脚跟处都发了黑,还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
一幅画面立时在她脑中清晰呈现:耿芝茵被人自背后以汗巾子勒住脖颈,拼命挣扎之时,以指甲抓伤了对方,双脚在地上反复蹬踏,睡鞋被踢掉,足跟的袜子被磨损……
诚王道:“值夜的丫鬟说,她往常都会起夜,昨夜却没有,早上醒后还觉得头昏得厉害,想必是被下了迷香。凶嫌动手杀人之后,因不敢点灯惊动他人,便没去为芝茵换下袜子,只给她套上了睡鞋,至于她指甲里的血肉,更是无暇去管了。”
杨蓁道:“可是,这院落被守卫得那般森严,何人可以……莫非就是守卫的侍卫之一?”
诚王眸色中更多了些赞赏,方才那似有若无的笑意也落了些在实处:“你该有办法不惊动他人、直接联络到徐显炀吧?”
“是……是啊。”杨蓁并不担忧这会是诚王的什么圈套,他真想要为徐显炀设套,大可以扣下她为饵,没有必要好好地叫她去搭桥。
只是,要帮他直接联络徐显炀,她与徐大人私下幽会的事也就没法再瞒了。
“其实,并不需要去联络徐大人,只要在我住处等待,今晚……便可等到他来。”
听完了她的这句话,诚王面上平静依旧,眼睛里却相继闪过惊诧、荒诞、好笑、匪夷所思等诸般神色,默了一阵才问:“他夜夜都来找你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