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淡淡一笑:“广陵,听说那里的景色也甚为吸引人,这时光转眼即逝,不可浪费啊。”
李白低头思索片刻,忽而回到桌上,拿起笔一挥而就。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孟浩然拿起来读了两遍,连道了好几遍的“好”,又指着后两句:“李郎此番描述,竟让我也有种自己送自己的错觉了。罢了罢了,总归都是要离去的,早些走了还能寻个落脚的地方,李郎,就此别过罢。”
李白心中虽然不舍,但也不是那等婆妈之人,于是亲自送了孟浩然上了船,将写好的那首诗交给孟浩然:“先生若是不嫌弃,可留着做个纪念。”
孟浩然收了,却没有再说什么,他朝李白挥了挥手,船家吆喝一声,缓缓离了岸边。
孤船愈行愈远,转眼只剩一个黑点,再也看不清,李白呼了口气,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道:“出来吧,可是娘子派你来的?”
他早就发现身后有人一直跟着自己,一副想上前又犹豫不决的样子,想来想去也只有许萱会担心,派人跟着自己了,想起许萱,李白与好友离别的情绪方才好受了一些。
果然,那小奴听了此话走了出来,李白笑盈盈的看着他道:“娘子可有嘱咐你些什么?”
那小奴行礼后,将许萱的话说了,李白不解道:“回去?这才来了两日......可是家中发生了大事?”
那小奴不敢妄言,支支吾吾,李白心道不好,急忙往回赶去。
“娘子?”李白推开房门,见到的就是许萱伤心欲绝的模样,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忙上前搂住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哭成这样?快些缓缓气。”
许萱捂着胸口,有心说什么,却断不成句的,李白听了半天也未能听懂,只好转而去问一旁跟着流泪的朝青。
朝青哭道:“今儿个一早家里人来了信,说是......老郎主不大好了。”
许圉师?
李白当即也怔愣在了原地,怪不得许萱伤心成这副模样,他虽与许圉师相处时间不久,但对这位前宰相十分敬重和崇敬,心里自然也是十分难过的。
“娘子......”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许萱,其实许多道理许萱也是都懂得,比如人终有一死,再比如死也是另一种解脱,然而只要涉及到自己最亲近的人,这些道理都变得无用,只恨不得用一切方法来留住心里重要的那个人。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余下的只有铺天盖地的悲痛和哀拗。
许萱现在一直在后悔,若说后悔不该与李白出这一趟门,又该伤了李白的心,况且她也是自愿的,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发生,可是怎么会就这样巧合,她连最后都不能多陪陪阿公,她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难过,一遍遍的想着自己应该陪着阿公身边,陪他度过最后那点时光。
“我不孝......”许萱呜咽着,伏在李白的怀里痛哭着,如若真的没能见到许圉师最后一面,她该多悔啊!
第41章 情不极兮意已深(九)
回去的路变得格外的漫长, 每一刻都是煎熬, 曾经的回忆无法抑制的涌现在脑海里,一幕幕熟悉的画面闪过,最后定格在临走前许圉师那张慈眉善目的笑脸, 许萱愈发的愧疚和难过。
李白将许萱抱在怀里,胸前被她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从听到许圉师不大好的消息之后, 她就一直没有停过流泪,他轻轻将埋在胸前的小脸抬起,面庞愈发的惨败, 衬得一双大眼睛通红,泪水大颗大颗的滑落。
见她这副模样, 李白手足无措,忙拿袖子给她擦眼泪,擦了许久都擦不净, 又着急又心疼, 小心哄道:“莫哭,眼睛都肿了......”
许萱两手紧紧攥着李白的袖子, 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无助, 应她的要求,马车走的很快, 她又哭了许久,颠簸了这一阵子,此时胃里传来阵阵的呕吐感。
“快些回去......”许萱握住李白的手, 顾不得身子的不适,她此时只希望能够早些赶回安陆,如果许圉师真的......她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
“好,但是最快也要一天半,你的身子不能出差错,晚上还要寻住处,一定要休息好才有力气赶路。”李白紧紧回握许萱的,打算到了住处给她吃点安神的药,否则她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根本不可能休息好,身体也会吃不消。
许萱闻言却连连摇头,恳求道:“我们连夜往回赶好不好,不要停了,我怕......”怕回去太晚来不及。
李白犹豫了一下,忽见许萱捂着胸口干呕了一下,不赞同道:“不行,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阿公身边还有父亲他们,还有郎中,若是阿公看到你因为他而病倒,他定然也会很担忧的。”
许萱执意要回去,她哭道:“可是如果,万一回去晚了,阿公见不到我......”
李白当然明白许萱怕的是什么,他伸手捏住她瘦削的小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缓缓道:“我知道,但是现在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我同意也很担心阿公,但是现在我更担心你,娘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许萱忽然就停止了哭泣,她怔怔地看着李白,幸好,在她最难过的时候还有他陪着她,替她张罗一切,否则只有她一个人,理智被占据,六神无主的她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我们多赶一会儿路,早上早点出发。”虽然不再继续痛苦了,但她依旧哽咽着,说的话也一抽一抽的。
“好,只要你晚上乖乖吃东西睡觉,我们早些赶路回家。”李白擦了擦许萱脸庞上挂着的泪珠,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许圉师这次十有□□是熬不过去了,那么许萱要多久才能走出来呢?
因为急着回安陆的原因,很晚才找了落脚处,错过了酒家和客栈,只有借宿在别人家里了。
李白给了墨青一些钱打点别人,用过晚膳后,借了厨房给许萱做了份安神汤,好歹哄着她喝了下去。
许萱哭了一日,眼睛都是肿的,难受的厉害,头也晕沉沉的,加之在马车里颠簸的厉害,胸口闷又反胃,喝了安神汤便睡了过去。
李白就拿帕子给许萱敷眼睛,否则明日醒来肯定很难受,即便是睡梦中也难以安稳,许萱好似梦到了许圉师,嘴里一直不停的喊着阿公,一双秀眉也是紧紧蹙着,不曾松开。
李白轻轻叹了口气,将许萱抱在怀里低声哄着,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才逐渐安心的睡去了。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许萱便自己惊醒了,看着旁边的李白亦是满脸的倦容,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这样和衣而眠,心里顿时愧疚不已。
“李郎。”她轻声喊道。
李白几乎是立刻醒了,见许萱肿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又满脸自责的看着自己,于是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了,我睡醒了,吃过饭我们就赶路,今天一定能到家,放心。”
许萱点点头,李白这样体谅她,她真的非常感动,昨日乍一听那个消息根本无法接受,现在也是,她想她永远都无法接受许圉师即将离开她的消息,只是李白的存在慰藉了她,让她原本痛苦不堪的心得到了一些温暖。
一路马不停蹄,李白一行人下午便抵达了安陆,看着熟悉的街道,许萱的一颗心跳的愈发的厉害,只希望阿公这次是有惊无险。
到了许府,许萱顾不得身子的不适,下了马车就匆忙往蘅芜苑内跑。奇怪的是,家里的下人好像变少了,一路上都不曾碰见几个。
好不容易到了蘅芜苑门口,许萱却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李白从后面赶上来,安静的站在许萱身后,等她自己走进去。
刚刚迈进去一步,许萱便听得屋内谁尖叫了一声,接下来便是呼天喊地的哭声。
许萱的身形晃了几下,李白见状急忙将她扶进怀里,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房门,竟再也迈不动一步。
有眼尖的下人看见了他们二人,忙跌跌撞撞的行了礼,喊道:“娘子和李郎回来了,娘子回来了!”
许夫人从屋内走出来,她眼角通红,一手拿帕子捂着口鼻,看到女儿魂不守舍的模样,更加的心疼和难过:“孩子,快去看你阿公最后一眼罢。”
许萱此时反而没了眼泪,她缓缓推开李白,一步一步走进房内,最先看到的是父亲,他背对着房门,站在窗前,光是看那个背影,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再然后是几位大大和堂哥。
许萱将目光落在里面的帷帐上,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人影来,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仿佛睡的很沉。
许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掀开了帘子,常年服侍许圉师的几个婢子和小奴跪在一旁痛哭着,她置若罔闻,满脸绝望的看着床上的人,终究还是来晚了。
她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下,直直的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是黑的,周围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许是都被安排处理许圉师的后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