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斯特压抑着自己抽搐的眉头，语气生硬，“那就陛下把想说的都说完，我也好对其他贵族、大臣们有个交代。”
“那恐怕你要失望了。”玄薇轻笑，“因为接下来朕要说的，只能告诉你一个人，连伦纳尔将军都不曾提及。”
她低头拨弄着手环，“其实你们也不用那么担心，虽然推他一把的是朕，但能不能坐稳那个位子，看得却还是他自己的本事。”
罗恩·奥德洛夫“死而复生”，玄薇为他准备了一个可歌可泣的励志故事——被挚友背叛，决斗失败侥幸未死，却也因此失忆流落异国他乡，直到最近才回到帝国国内。
大义灭亲的他依旧是英雄，他的所作所为依旧符合斯瓦纳帝国崇尚荣誉的观念。但属于他的时代早已过去，当时出名的他也只是一名优秀的军人，他所能倚赖的唯有这两年的突击特训和迄今为止的经历中所学到的一切。
“朕想告诉你的，是朕需要他的理由。”
玄薇正对着克莱斯特，表情说不上凝重但也并不轻松。克莱斯特的神情跟着严肃起来，双手合拢落于桌面，眉头也微微皱起，书房里一片寂静。
“朕继位至今已有六年，那时，拜格里高利二世所赐，皇权衰落，远没有贵族在国民心中地位崇高。朕以为一切的原因在于贵族的权势太大，这场内战也不过是新旧贵族之争的产物。”
玄薇坦诚地看着他，“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削弱贵族的势力。”
流放巴特鲁家族，强制征收贵族家产，甚至是压抑利安德尔的商业扩张……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此。而身为被打压者的克莱斯特对此也是一清二楚，所以才有了后来和伦纳尔的私下约定，甚至被逼得错站入德里普的阵营。
克莱斯特脸色一变：等等，她不会是要秋后算账吧？
“但经过第二次内战，朕的想法改变了，也算是托了父亲你的福。”玄薇勾起嘴角，“一味的压制只会让君臣离心，想要抬高君权，朕其实只需要培养皇室自己的实力。”
就像两年前她和德里普之间的争斗，德里普的策略围绕打压她的名声展开，可国民们却将她继位以来所做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毅然选择了支持她。
所谓“明争暗斗”，她以前在邱家接受的教育只教会了她如何在“暗”中行事，来到斯瓦纳之后，她才体会到了身处于“明”的优势，于是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只要皇权提高，帝国的至高权力掌握在她的手中，困扰着斯瓦纳多年的新旧贵族之争也就不复存在。
但这样一来，却又衍生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若从她开始无休止地提升皇权，那么又有谁来抑制皇权呢？
纵使她可以理智地控制住欲望，均衡地处理与贵族的关系，但她也并非永生，她故去之后的继承者能做到吗？她继承者的继承者呢？这延续的后代之中，会不会也有一个“格里高利二世”，最终将她今日所奠基的一切全都摧毁？
“人并非永恒，但制度却可以。”
玄薇凝视着克莱斯特的眼睛，神情前所未有地郑重，“朕要建立的弹劾制度就是为了保证不会有第二个‘格里高利二世’出现。”
她的灵感源自才故去不久的柯帝士，无论是第一次内战爆发时强行挽留想要退位的格里高利二世，还是第二次内战时将格里高利二世的退位书交于她，他的决定都在暗中推动着一切发展。
“朕想试一试，是不是真的可以建立起这样一个对皇室的监管机制。担任监管者的这个人，必须有能力也必须忠诚于帝国，最关键的一点，他也得对皇室保持着完全中立的态度……在这一点上，罗恩脱颖而出。”
玄薇靠在了椅背上，气氛有种说不出沉重，“这仍只是朕的一个初步设想，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若是在罗恩这里就失败了，朕会立即终止这项试验，再研究其他方法。”
所以，他们原本不必紧张。
克莱斯特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再开口，却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这些仍是陛下你一个人的想法？”
“不然呢？”玄薇莫名感到有些好笑，回忆起了很久以前她说服克莱斯特帮自己夺位时与他的对话。
克莱斯特却突然站起身，右手握拳置于左胸前，弯腰向她行起了国礼。
“父亲？”玄薇吃惊地站起身，慌忙制止他。
“我只是在表达我此刻的心情，陛下。”克莱斯特低着头解释，“老实说，除了伦纳尔将军，你是我所接触到的第一个，全心全意为斯瓦纳考虑的人。”
“不，你言重了，父亲。”玄薇苦笑作答，“若论对帝国的忠心，朕可远比不上伦纳尔将军，也不觉得这世上真的会有比他更热爱这个国家的人。朕只是在解决自己能想到的问题，仅此而已。”
她永远都成不了伦纳尔，但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座帝国，正如她立下的誓言。
其中必定有一环，那就是防止由她或者她的继承人，亲手毁灭了这个她想要保护的国家。
可她只有二十岁，继任也只有六年。克莱斯特深深地看着玄薇，锋芒毕露的年纪，她却为自己亲手装上了镣铐……她确实该选择伦纳尔担任帝辅，因为这一课，是他永远都无法教会她的。
他不觉得自私有什么可耻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尊敬无私为国的伦纳尔，和所有为忠义献身的人。
“利安德尔愿代代为臣。”
玄薇惊讶地看着克莱斯特，老狐狸他刚才说了什么？
“若陛下真的能实现您的计划，我作为利安德尔现任族长愿与陛下作下约定——利安德尔代代为臣，从此再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于皇室与帝国利益的行为。”
克莱斯特弯腰致敬。
这倒是让玄薇有些意外，她说这些原本只是想让克莱斯特做个见证，顺便拉拢他替自己应付那群态度保守的贵族长和大臣。如果他感兴趣，也可以给自己的计划提些建议，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克莱斯特终究还是土生土长的斯瓦纳帝国人，虽然流着唯利是图的商人血液，但斯瓦纳的国魂深深地植根于他的心中。作为对手的伦纳尔也早已看穿他这一点，所以一直不肯相信他会真的背叛帝国。
玄薇将克莱斯特扶起，低头莞尔，“好，朕与你约定。”
作者有话要说： 赶榜单的我瑟瑟发抖，这一章本该和上一章连起来发的一大章，所以短小了一点，大家凑合着看吧√
下一章来点欢脱的
斯沃：是的，我回来了【滑稽脸】
第102章 改变、不变
半个月后，阔别皇城格里弗六年，现任二号殖民星球管理者的巴特鲁一家接受奥利维娅女帝的召见，回到了这座满载回忆的都城。
玄薇并没有将他们召入书房，取而代之，她启用了皇宫里很久没有用过的会客室。跟着斯泰茜走进来的有三个人，为首的留着一头棕色的地中海秃卷发，身材不高，标志性的大肚子并没有随着生活水平的下降而减小，依旧腆着一脸油滑而狡诈的谄媚微笑。
谁还能记得，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六年前还是和克莱斯特、伦纳尔并肩齐驱的三大贵族长之一？
认爱莉尔为干女儿，是格里高利二世名义上的岳父，运用溜须拍马的天才操纵着懦弱的皇帝，将巴特鲁家族推向鼎盛——却因为在内战最后落错一棋，被急于振兴皇权的玄薇贬出皇城，杀鸡儆猴。
眼前的斯沃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但这没有改变的背后，又是何等的才能？
“臣，斯沃·巴特鲁参见陛下。”
“许久不见，巴特鲁卿。”
玄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抬手让他们起身，目光挑向斯沃身后的一男一女，皆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女性紧挨斯沃站着，金棕色的芭比卷发高扎成马尾，眉目精致，举手投足自带贵族女性特有的优雅，即使站在她面前，眉宇之间仍旧依稀可见倔强与高傲——弗洛拉·巴特鲁，斯沃的女儿，六年前差点就成为她未婚妻的Omega。
而另一位青年，棕色短发，身高体长，面容同样英俊不凡。不过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偷瞄着玄薇，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好奇。
玄薇和善地笑了笑，青年却慌张地低下头。
“这两位是？”
“臣的女儿弗洛拉，还有儿子费兹。”斯沃转头低声呵斥，“还愣着做什么，陛下在问你们话。”
青年吓得直接单膝跪地，斯沃拉了弗洛拉一把，她跟着跪了下去，但怎么看都有些不情不愿。
玄薇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娇小姐变成冰山美人不说，她记得克莱斯特曾给自己看过斯沃儿子的照片，那时候他可胖得和斯沃不相上下——逆袭小帅哥，这么励志？
“不必多礼，朕就是问问，你们随意坐吧。”
“谢陛下。”斯沃应下，转身看到凯撒，又向为他牵线搭桥的凯撒行了一礼，这才带着儿女们在两人的下手落座。
凯撒连连摆手，脸上略有诧色，显然他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斯沃和从前的形象相差甚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