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自己才稍有动作,便被轻柔又强势地搂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悄悄勾唇。
怀抱的主人语含冰霜的质问着这天下的九五之尊,为了他,“阿祺不过是一稚子,那害阿兄你心爱宠妃逝世的幕后黑手不是已被揪出来了吗?与他又有何关系?稚子何辜?亲生母亲不幸罹难,亲生父亲却如此嫌恶与他。”顿了顿,又将那瘦小的身子往怀里紧了紧,“若我那小皇嫂在天有灵,知道她所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与阿兄你唯一的孩子却被阿兄你如此错待,将这荒谬无稽、莫须有的罪责加诸于她的孩子身上,她又该如何伤心?”
早已成为后宫禁忌的女人在此时被提起让刚刚言语刻薄寡情的宣启帝不禁神思恍惚。
阿敏……
阿敏她老是念叨着,
‘这是妾与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一想及此,妾便无限欢喜,不如我们的孩子无论男女,小名便唤阿喜吧~’
笑吟吟的模样美得不得了。
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哦,对了,自己亲了亲她笑着说,
‘好,都依你,只大名朕可就不容你胡闹啦,朕都想好了,咱们的孩子,如果是小郎君便名佑祺,小娘子便叫佑欣。朕已夭折了三个孩子了,我们的孩子朕不求其它,只愿他健康幸福,平安欢喜。’
回忆着他与阿敏的点点滴滴,思及在孕期时阿敏对于这孩子出生的期盼,对于他们俩共同孕育的这个小生命的憧憬,宣启帝的态度不禁软化了下来……
对呀,这是我与阿敏共同的结晶阿。
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可,随即,阿敏临死前依依不舍的目光,满床榻的刺目鲜血,裹着他阿娘鲜血,哭声刺耳的初生婴孩,又一一在帝王的眼前闪现……
目眦欲裂。
父子之情,失爱之痛。
两种情绪轮番交织,让其脑仁生疼。
扶着几欲爆炸的额头,帝王赤红着双眸,死死的盯着阿妹怀中的小孩,一会儿眼神柔和仿若四月春水,一会儿又杀意弥漫尤胜腊月寒冬。
看得胆小瘦弱的小孩不禁往明静的怀中缩去。
原以为会被温柔安抚,却,出乎他意料的被心爱的阿姑推出了怀抱。
安置于胡椅上。
愕然莫名。
抬头,只见原应对自己心疼呵护的女子却提起延绵华丽的裙摆,飞快跑向那仪态尽失的九五至尊。
看着那个抛下自己,头也不回地朝自己那所谓父亲奔去的背影。
萧佑祺凝望许久,最终眯了眯眼,悄悄垂下了头。
宫室内的所有侍婢都因为帝王的失常手忙脚乱起来。
无人注意,
角落的胡椅之上,
那小小的身影。
更无人注意,
那张苍白瘦弱的小脸上,原本的柔弱惶恐消失尽殆,只余留满满的阴郁冰冷。
细白的手指捏紧了凳椅边缘。
骨节发白,青筋暴起。
呵,阿姑,原来你的温暖并不止属于我一人……
这样,
可不好啊……
嘴角扯出一个莫名的微笑。
我亲爱的阿姑,
要知道,
野兽的孩子可从来也不可能小白兔呀……
只有可能是披着兔子皮的另一只野兽……
第6章 传说中的那个公主(五)
来到自家阿兄面前,干脆利落的一记手刀将魔怔的阿兄打晕。
不顾周围的尖叫声,顾明静打横将阿兄抱起。
抱至床榻上,掏出手帕将阿兄额间的汗珠抹去。
伸手为其细细把脉。
凝神,
皱眉。
‘咦?’
心中一惊。
定了定神,高声唤道:“阿杏,速去将我药箱取来。”
闻此言,一绯衣婢子快速又有序的从床侧箱柜中拿出一小小的药箱。
恭敬递上。
接过药箱,打开,拿出银针包,取出当中最细的那根,轻捻针尾,真气灌入其中,随即旋入宣启帝的百会穴中。
侧翻过身,又捻起两根银针,同法,刺入风池穴及阳陵泉穴。
真气凝于掌心,暗施巧劲,细细地按摩宣启帝的头维等穴道……
待宣启帝转醒时,只觉得头清目爽,睁眼,只见自家阿妹大汗淋漓的在为自己推拿。
先是老脸一红,随即慌忙坐起身来,大掌按住阿妹的纤纤细手,心疼道:“阿……阿囡,我,咳,朕已经大好,囡囡快休息休息。”
眼见阿兄确已恢复正常,顾明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无表情的盯着宣启帝。
宣启帝才恢复的脑袋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唉,又来了,每次朕一犯错,阿囡也不出言责备,只睁着眼睛面无表情的盯着朕,也不知为何,每次一看到这样的囡囡,就忍不住认错……
垂头丧气的耷拉着头。
“朕错了……”
没想到,这一次的认错却被出乎意料的打断,“阿兄没错,错的是我,我就不应因一己私欲留阿兄一人于这宫中,”哽咽一下,“阿兄,阿兄……我竟不知……”
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下情绪,顾明静反手握住自家阿兄的手,眼神明朗坚定,“阿兄,从此以后,世间所有的风险,我再也不会留你一人承担。”
愕然的看着自己的小妹,手上的温暖仿佛都传到了其他地方。
心间一片滚烫。
嘴唇哆嗦了一下,“阿……阿妹。”
还是被你知晓了……
本不想拉你入这漩涡。
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宣启帝高声摈退众人。
“朕与大长公主有旧要叙,你们退下吧!”
待众人退尽,才下榻牵起明静的手来到书桌前。
摊纸,挥墨。
提笔写下:‘早三年前我便知晓我身中奇毒了。’
明静疑道:“阿兄你这是?”
慌得皇帝陛下忙不迭的使劲做出噤音的手势,在看到明静表示明白后才继续一本正经的写着:‘隔墙有耳’的兄长。
明静歪头挑眉:“阿兄,你莫不是忘了,你阿妹的武功不说天下第一,但世间还没有谁能隐匿于我的身边而不被发现。”
好,好像是哦,自家阿妹身为将门虎女,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再配合家传的奇功,一身本身便是大内侍卫统领亦不是敌手。
自觉闹了个笑话的皇帝陛下摸了摸后脑勺尴尬的笑了笑:“哈……哈,这个……朕不是忘了嘛,纵你再厉害,总还觉得你还是小时需要我精心呵护的那小小的一团。”
听及此言,明静心中暖洋洋地一片。
我何尝不是如此,无论外界谣言纷纷,在我心中你始终是那个会牵着我的手,说要护我一辈子的阿兄。
“咳咳,好了,言归正传。”
看着阿兄右手握拳,干咳两声,强行转移话题。
顾明静也只做不知。
正襟危坐。
听着阿兄将她所不知道的内情娓娓道来。
事情的变故都得从五年前说起。
“当初,你虽离京,却一直与我书信不断,可五年前,你却再未往回寄来过只言片语,我忧心是你出了事,便将手上仅剩的兵权下放给了三皇叔,希望他能领我的私兵去将你寻回,万没料到,三皇叔去后,没多久,我便脾性大变,动辄为些小事发火,”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我虽不至于此,但,亦不远矣。那段时间,死的宫婢贤臣简直不计其数……”
“慢慢的我也发现了不对,我虽一贯脾气都不大好,但也没有这般冲动易怒,草芥人命。”自嘲一笑,“我想改变的,可我惊恐的发现我发怒时根本我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脑海一片模糊,回过神时,又是血海一片了……”
“为了不再误伤旁人,我只好将重要的贤臣贬谪远去,疏远阿喜,哦,阿喜就是佑祺,是阿敏为其取得乳名。想着,待我寻御医治好我的易怒之症后,便将他们接回,与他们好好赔礼。”
听闻此言的顾明静简直为自家阿兄奇葩的脑回路感到震惊。
“当时的我根本没想过我这般易怒竟然是因毒所致,直到皇叔回京后交予我一具所谓的你的尸首。”
“我一看便知道不是你,于是便质问皇叔,皇叔竟然对我露出一个无奈绝望的表情,随即触柱而亡……”面露悲怆,“逼死亲叔,此后,我暴虐之名便疯传的越发厉害,交于皇叔的虎符不翼而飞,更重要的是易怒之症越发严重了,甚至到了有时……有时我一回过神来,已是满地的死尸……”
“我深知,如此下去,社稷危矣,暗中联络了几位能予以信任的能臣,将此事告知,这两年在我等运作下,潜藏的那个敌人已渐渐浮出水面,虽未了解透彻,但假以时日必定能将此毒瘤清除。而我所中之毒,虽未找到解毒之法,但随着暗中清查控制了一小部分人,抑制该毒却是不成问题,虽有时受到刺激任会失控,但是大部分时间我已恢复如初了,不过为了麻痹敌人,我任旧继续扮演着之前的形象。只待时机成熟,一举伏击,一网打尽!”
望着壮志满怀的阿兄,顾明静开口了,“那你可知,你中的这毒名为怒目金刚,凡中此毒者无论多好脾性都会变得冲动易怒起来,初时只是脾气暴躁而已,其实于人的身体并无妨碍,可中此毒六年而无解药者,无论症状轻重,等待中毒者的结果只有一个——精神失常,暴毙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