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那掌门袖中突然鼓起飓风,里面像是蕴含了天地之间的戾气,槐阴派的功法原就有些不同寻常,少了别派清风朗月的飘逸,反而多了几丝戾气,听闻门中修炼的功法与上古某魔修大能颇有渊源。
此时,那狂风自袖中而出,袭向江聆,乌羽甚至来不及施展他那遁走的法器,江聆只能横剑去挡。时隔两百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严渊面前,连剑也拔不出的小弟子了。
江聆的剑气很凌厉,带着傲气和冷凝,就如同他的人一般。
槐阴派的掌门被那剑气一激,袖中风声更大,只是这次竟然不是往外,而是想将天地万物都吸纳进去的架势。
乌羽早早便退到一旁,他自然知道以江聆的境界,这老道还伤不到他。只是没有料到,这是又一把剑斜斜地刺了过来,江聆原本正专心应对这槐阴派掌门,此时后背毫无防守。
眼见那剑快落在江聆身上,另一剑气却将那剑挡开了。
辛回执剑站在不远处,态度坚决。
那背后伤人的不是别人,就是当年同辛回他们一同下山的擎云峰师兄,也是严渊的大弟子。当时,也是他亲眼看着荆白的尸身被挂在城门,他还苦劝过辛回不要涉险。
“江师妹,事到如今你还要维护这叛徒么?”
辛回神色平静,却分外坚毅。淡淡开口,声音如浮冰相撞。
“师兄,这是我们小天峰的事,就算是清理门户,也应该由我来。”
“只要他活着,我们苍梧派便只能由着天下人指摘,他是苍梧派的一块污点,留不得。”
辛回不再言语,直接到了江聆和槐阴派掌门面前,一剑隔开两人,然后剑指着江聆道,
“江聆,和我回小天峰,到时罚或责自然有公断。”
江聆不得不正视辛回的眼睛,只是辛回眼里除了他的倒影在没有别的,而他的眼里,想来已经是翻江倒海了罢。
“我随你回去还有命么?”
辛回皱眉,以前她从来不信,江聆会做下灭人满门这样的事来,只是真的要杀了江聆吗?她下不去手,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是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给她保护的人,她只想带他回去,给师父师兄认个错,然后受罚,但决不能死。
就在辛回游移不定之时,江聆突然一剑刺了过来,辛回始料未及,只能狼狈躲开。底下的人也没有看清,两人怎么突然便刀剑相向起来,两人师出同门,剑招很是相似。
两股不同的剑气从四面八方突蹿而来,未免伤及无辜,观战的人不得不布下结界。辛回始终不敢下重手,大多是在防守。江聆却一直不依不饶,不过十来招,两人便已经打到了城门外。
观战的人没有他们飞行来的快,只是往城门赶过去。只是到了城门,竟就见到辛回刺中了江聆的那一幕。
辛回眼中满是愕然,这一剑原本是无论如何都伤不到江聆的,只有她和江聆知道,这一剑是怎么刺到了江聆身上,但是她不能让江聆死。
察觉有人来了,辛回立即在她和江聆四周罩下一个结界,她能救下江聆。
江聆背对着城门,只有辛回能看到他的脸,此时,他的眼中才有了零星笑意。
“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辛回手里还颤抖地握着借风剑,剑身没过江聆的心口,就连辛回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你不要说话,我会救你的。”
只是辛回完全不知所错,她甚至不敢拔剑。
“我以为你死了。”
“我叫你不要说话!”
辛回突然想起来,她还有很多丹药,那是她下山之前为自己准备的。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拿出储物袋,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顿时,丹药法器散落一地。
江聆见她的储物袋似乎轻笑了一下。
“其实你没有变,你还是那个蠢丫头,不知道有些法器是不能放在储物袋里的么?”
辛回不理他,只是不停翻找着丹药,然后将治外伤调气息的药全部挑拣出来,就要给江聆喂下去。
江聆苦笑道,
“别费功夫了,陪我说说话罢。”
“什么叫白费功夫!你给我吃下去!”
“我吃就是了,别哭了。”
辛回凶神恶煞地吼着,喂药的动作却是在轻柔没有,她心里又急又气,听到这一句,语气早已软了下来。
“我没哭。”说完,辛回犟着嘴抹了一把脸,却是满手的咸。
“江聆,小天峰上两百多年的日子,只有我一个人,我每天一个人看初日,看日落,其实真的很孤单。你也要走了么?其实我没有多坚强,我不能一次次看着你们离开......”
江聆嘴角残留了一些药渍,他眼里却是再也没有的清明和澄澈。
“当初你还在时,我杀不了人,因为怕你不喜欢。后来我以为你死了,我便没什么顾忌了,我总有些仇要报,江州城的那些冤魂总要安息。”
说着,江聆的手微抬,抚上辛回的脸,眼里是藏不住的留恋。
“若不是我要死了,我怎么敢这么看着你。我死了,这一切恩怨便该了结了,你也能从过去走出来。”
辛回死死抱住江聆,不让自己哭泣声来,只是不停重复着,
“我走不出来,走不出来......”
“辛回,你以前每天都跟在荆白后头,叫他师兄,你却从不叫我师兄.....”
“辛回,其实我一直想同你说......”
要说什么,辛回没有听到,她再也听不到了。
江聆的脉搏停了,体温也一寸寸冷下去。
其实早在多年前,在江州城,她被困在镇魂铃里,他就已经说了。
蠢丫头,其实我有一点喜欢你。
明明只是一点点而已,却叫我疯魔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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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渊接到弟子的信赶来时,辛回抱着江聆的尸体,就坐在结界里,辛回已是大乘期,没人能打开她的结界,旁人进不去,说的话辛回也听不进去。
她甚至没有哭了,不言不语,没有半分声响,神色木然,脸上的泪痕干了,头发粘在脸上,形容狼狈,佩剑也被随手丢在一旁。
严渊除了叹气,再没有别的办法,他眼睁睁看着辛回葬了她的师父、师兄和师姐,这世上,没什么感同身受,所谓的节哀,也只是不痛不痒的一句怜悯。
知道自己劝不住辛回,严渊早便有了准备,他朝自己身后轻叹了一声道,
“你来劝劝她罢。”
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从人群里走出来,正是刚刚清醒过来的律非。
律非走到辛回的结界外面,单膝着地蹲了下来,神色百转千回,最终还是涩然唤了一声,
“大眼。”
辛回听到声音身形一僵,良久,才缓慢转过身来,呆呆地看着律非。
“大眼,师兄回来了,以后有师兄在,你不用一个人撑着了。”
辛回原本早已经干涸的眼,突然红了。
“三师兄,江聆死了。大师兄也死了,还有师父和师姐。”
“嗯,我知道。”律非凑近,声音轻柔而又小心翼翼。
“小师弟已经死了,我们便将他好好安葬了罢。”
“死了....对啊,已经死了.....”辛回死死抓着江聆的手腕,那里已经停止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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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聆下葬的日子天气很好,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律非终究是魔族的人,被特许进入小天峰,祭拜了祁鸣他们。
“当日我被赤鬼所杀,只是他一直想炼制出一个高阶的凶尸,我的魂魄便被困在身体里。他养了很多走尸,只有我存活下来,只是我早已是死人,就算留在这世上,也是遭人操控的牲畜罢了,但一想到还有师门的大仇未报,我便不敢死,我偷偷修炼自己的魂魄,终于能脱离赤鬼的控制,我挑拨他和江秋眠的关系,然后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说得平淡,但是从万千只凶尸互相厮杀中存活下来,哪里是这般轻飘飘的几句话便能说得完的,律非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动辄直言直语伤人的棒槌了。
乌羽自那日离开画方城后,便不见了踪影。律非自请带着魔族众人回到江州城,从此以后封闭江州城,外人不得进,里面的人也此生不再踏出城门半步。
这是双方商议后,认为最为人性和妥善的法子。律非甘为魔族蛰伏多年,只为杀了江秋眠报仇,这份坚毅颇得几位掌门赞赏,对他也比较信任。
律非走的时候,辛回没有送他,只是在山顶悄悄看着他下山了。
原来,所有的懂事都是从离别开始。
辛回站在江聆的墓前,突然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荆白还在,律非还是个棒槌,长龄一根鞭子抽遍小天峰。
因为江聆颇得长龄的优待,辛回每每惹了长龄便躲到江聆的院子里。江聆时常故意赶人出去。
“你惹了二师姐,凭什么要我替你挡着?”
辛回只能作揖讨好,
“你就帮我一帮嘛,就这一回,最后一回!”
江聆依旧自顾自练剑,不理会辛回的胡搅蛮缠。眼见长龄就要追过来,辛回索性扯着江聆的袖子,可劲撒娇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