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戌时了。”
“那我岂不是没去上午后的课?”
孟止道,
“没事,我替你请了假,夫子也来看过了。”
辛回面露苦色,嗫嚅道,
“是方绥,他今日下山去了,没被夫子发现罢。”
孟止脸色一暗,又恢复了淡淡的神色,
“自然发现了。”
辛回叹了口气,心下道,也不能怪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孟止转身从一旁的炉子上取下了一直小火煨着的粥,而辛回从昨天晚上开始,便滴米未进,这时候才感觉确实有些饿了,便很自觉地爬起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的是孟止的下床。
孟止将粥放在一旁,扶起辛回,而辛回则是愣愣地问道,
“我怎么在你的床上?”
“大夫要切脉,难道让他爬上去切脉?”
辛回呐呐,又问道,
“我怎么下来的?”
孟止笑了笑,一本正经道,
“你睡熟了,自己爬下来的。”
辛回被他这么一打趣,也不再多问了,只是想去伸手拿粥,孟止却一把拿过粥,然后辛回便看见孟止吹了吹手中那一勺粥,递到了辛回的面前,辛回受宠若惊道,
“不必劳烦景行兄了,我......我自己来罢。”
孟止却很是固执地举着那一勺粥,辛回无奈,只是战战兢兢地吃下了。这厢孟止正喂得起劲,方绥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还急急喘着气,到了辛回床边问道,
“你生病了,没事罢?”
辛回随口答道,
“没事,风寒而已,已经退热了。”
方绥松了一口,带了些歉意说道,
“都怪我,中午的时候我不该让你一个人会学舍来的。”
方绥一向没正经惯了,突然这么正经地道歉,着实把辛回惊了一惊,正想说什么安慰他两句,便见孟止已经站起来赶人了。
“他还没好完全,还是不要扰了他休息,你先回去罢。”
方绥想了想也是,第一次没和孟止抬杠,只是从怀里掏出两串糖葫芦放在辛回的桌案上,便乖乖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辛回的错觉,孟止好像对方绥似乎也有那么一点敌意?
吃了粥,辛回强撑着和孟止闲聊了几句话,不过半刻钟后,便又闷头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却发觉自己身边好像有人。
一转头,便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月光漏了几束在那脸上,俊美清雅,恍若仙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个人怎么就睡到一张床上了?!
辛回原本迷糊的脑袋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被吓的,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正准备坐起来,便对上了孟止幽深的眸子。
“你在做什么?”
孟止显然才从梦中醒来,声音还带了些沙哑。被孟止这么突然一问,辛回愣了愣,答道,
“我......我回我自己床上睡。”
刚说完便被孟止一把按了回去,孟止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的病还没好全,若是病情又反复,岂不是又要我抱你下来?”
辛回的头又枕上了枕头,刚想说“那你睡上面”,后又觉得自己占了别人的床,好像也没有赶人的道理,只是心中依旧犹豫,然后便见孟止一副揶揄的表情道,
“大家都是男子,你忸怩什么?”
“我......”
辛回“我”了半晌,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便只能安安分分地睡了回去。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到后来睡着了,也便放过了旁边还有旁人这一茬,彻底睡熟了。
第二日,辛回也是被书院的晨起钟声叫醒的,睁开眼,便闻到了药香,孟止坐在一旁,正照看着小炉子上小火熬着的药,见辛回醒了,便用青花瓷碗盛了药递给辛回,这一世不像云照那般怕喝药,因着自幼体弱,苏禅熹基本上是药罐子里泡大的,只是吹了吹,便一口喝了个干净。
辛回自觉身体好了许多,便稍事洗漱随孟止去了学堂,左右同窗见辛回来上课,都饱含关心的嘘寒问暖了一番,而谢昀也已经大好的模样,见到辛回还打趣道,
“定会孟止将我的病气带回了你们屋子,这才让你也染了病。”
辛回讪讪笑了笑,不敢说是因为她这两日忧思太重,前天夜里又吹了些风,一阵喧闹过后,秦素抱着古琴进了学堂,学堂霎时安静了下来。
秦素的模样瞧着有些憔悴,比往日更苍白了一些,弱柳扶风的身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秦素同往常一样,先讲了乐理,又教授弹琴技艺,嗓音依旧轻柔缓缓,琴音依旧灵动清越,而辛回也如往常一样,时刻警戒这她与孟止两人。
那日虽孟止解释了去向,但辛回也确实亲眼见到秦素叫住他,两人说了话的,辛回难免很是介怀。
正忿忿不平的辛回,下了学时又听见秦素又叫住了孟止。这回辛回依旧只有很是不情愿地离开了,回了学舍,辛回越想越气,孟止既然还有婚约在身,便不该再拈花惹草,气得急了,早忘了当初入东林书院的初衷。
在学舍里闷了一会儿,辛回偏头想了想,得提醒提醒孟止他是有未婚妻的,索性拿出纸笔,伏在案前开始奋笔疾书。
孟止回到学舍时,看见的便是辛回伏在案前勤奋刻苦的模样,凑过去一看,却发现她只是在默诗。辛回也不急着和孟止说话,待写完后,拿起来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然后一边拿给孟止看,一边说道,
“闲来无事练练字,景行兄,你看我写得如何?”
孟止拿过来认真看了起来,字倒是不错,就是......这诗句好像有些不对。
辛回整整写了两页纸,第一首是杜牧的《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一枝红杏出墙来,隔江犹唱后庭花。
第二首是刘禹锡的《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一枝红杏出墙来,飞入寻常百姓家。
然后是杜甫的《江南风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一枝红杏出墙来,落花时节又逢君。
之后一如前面,总也绕不开那句“一枝红杏出墙来”,孟止也没有指出来,只是像没看见一般,一派从容地捧着字句看,辛回在一旁记得挠头,试着引导,
“景行兄,我写的可是有不对的地方?”
见孟止不说话,辛回又马上接过自己的话,说道,
“哎呀,看我这记性,这《泊秦淮》里就有一句默错了的,‘一枝红杏出墙来’这句错了,”然后看了看孟止,继续自导自演道,“果然,一枝红杏出墙来是要不得的,景行兄,你说对不对?”
孟止终于放下了宣纸,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
“嗯,确实是不对,只是敏生首首都错了这一句,看来是真喜欢这一句。”
辛回连忙摇头摆手道,
“不不不,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孟止终究没忍住,弯了嘴角,抬手轻轻拍了拍辛回的脑袋,然后不怀好意地问道,
“想不想知道秦夫子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辛回睁大了眼睛,看着孟止狐疑道,
“我.....你会告诉我?”
孟止顺势坐在辛回旁边的椅子上,好整以暇道,
“自然,你若问我,我便会答。”
辛回立即调整好语气和姿势,小心翼翼问道,
“那......秦夫子到底为什么找你?”
“因为......”说到这里,孟止故意拉长声音停顿了下来,见辛回急切的小模样,才好心情地继续道,
“自然是因为谢昀。”
辛回皱眉,迷茫问道,
“此事与子衡兄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本就是他的干系,儿女情长,你说是什么关系?”
辛回:?!这跟剧本不一样啊喂!
“秦夫子.....和子衡兄?你莫不是诓我了吧?”
孟止屈指敲了敲辛回的脑袋,无奈笑道,
“诓你做甚,只是子衡向来是有主意的,他恐于秦夫子的身份,当年秦夫子父亲还在朝时,便与谢家伯父不对盘,秦夫子注定与子衡有缘无分了,这几日子衡明着暗着避开秦夫子,因着这样,她才想着让我给子衡带封信。”
辛回见孟止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虽不敢尽信,但转而一想,孟止也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可是命格上分明没谢昀什么事,就算生了自己这个变数,命格也不该变的这么多才是。
本着刨根究底的精神,辛回傍晚时,偷偷去找了谢昀,谢昀只是苦笑道,
“唉,我们终究是没有缘分,说起来,这都怪孟景行那厮,当日夫子命他下山置办些笔墨,他却推了我去买,不然我也遇不上她,自然也不会生了怜悯心将她带回书院来,世事无常罢了。”
辛回听完谢昀的话之后,有些发愣,原本那日该去山下置办笔墨的孟止,却和山长出现在了暗香阁,抓了自己和方绥的包,果真,命格已经改变了么?
自从辛回知道了孟止的命格已经改变之后,反而有些不安,而孟止却还是每日如常地和辛回相处,只是方绥知道秦素喜欢谢昀后,很是颓靡了几日,不过几日后,他便又拿出他那本自编自撰的追妻秘籍,开始花式求爱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