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谁受伤了?”一个声音传过来,打断任二的话。
不远处,一盏摇摇晃晃的灯笼后,跟着一个小厮和神色有些紧张的陈济生。
“麻烦陈大夫,是在下。”任二说道。
陈济生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见任二脸色灰败,赶紧说道:“那赶紧吧,任管家的伤耽误不得。”
既然大夫说耽误不得,沙师父便把要问的话暂且咽回肚子里。
一行人进了最近的院子,在宴息间做了铺排,几个小厮在中央处腾出一块空地,架上一个简易手术床。
宴息间的贵妃榻上扔着一件粗布衣裳,如果不是改变身份和易容的需要,便是这别院的婢女也不会穿这等衣裳,那么这是花无尽的屋子吗?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陈济生眼尖地看到小几上有一摞画好的图纸,第一张便是家具的,那么这定是花无尽的房间了,可她人在哪儿,如果她在,任二怎么会拖着那么重的伤去找公子?陡然间,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花娘子呢,她还好吧?”
得济药房同时来了两拨人,一拨是别院派来的,一拨是严家,他本该亲自前往严家,把这里交给其他大夫的,却因担忧花无尽,先赶来这里,没想到果然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床架好了,任二管家已是强弩之末,虚弱地躺上去,道:“屠洪带人突然攻入,花娘子流产之后被太平教掳走,在下没有找到主子,只好回来等消息。”
“咣当”一声,陈济生手中药箱陡然落地,尽管地衣绵软,却也发出一声巨响,他下意识地看向沙师父。
沙师父捻着蓬乱的胡须,长叹一声,道:“悍匪来了十四个人,老夫虽然只晚到片刻,却也无力回天。”
也就是说,花娘子现在生死未卜了!
陈济生面色惨白,勉强挪着步子,在椅子上坐下,颤声问道:“柯时铭那么找都没发现这里,屠洪如何找到的?”
任二闭上眼睛,虚弱地说道:“想是跟着主子来的,太平教融于民间,消息比青卫灵通也是有的。”
几个侍女抬了热水进来,有长随上前将任二的血衣剪开,露出两道狰狞的伤口来,鲜红的血还在欢快地流着,再不处理就麻烦了。
陈济生再心痛,也不能枉顾人命,他定定神,打开药箱,取出干净的器械,戴上口罩,又问:“可有活口?”
沙师父道:“有活口,已经问过,只说回璋城了。老夫在附近看了看,跟着血迹走了两三里地,便再无踪迹。”
‘跟着血迹走了两三里地’,这么冷的天,如果是大出血可如何是好?陈济生心中闷痛,头脑混沌,手上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做,清理伤口,缝合,速度比往常慢了不少。
沙师父心中也不好过,但他年岁大,经历的多了,总要以大局为重,“任管家,你说那另一处安全之地在哪儿,如果方便,我现在便带着他们爷仨去了,免得夜长梦多。”他收拾了花无尽留下的画稿,起了身。
“别院后面隔条胡同里,有间两进院子,院门外有棵极老的老槐树。“任二迷迷蒙蒙地说道,他出血太多,实在撑不住了。
“好!”沙师父拿上花无尽的手稿去了密室,叫上花寻之,把东西收拾干净,悄悄离开了别院。
陈济生勉力把任二的伤口缝好,叫人熬了参汤和以及清热解毒的药,立刻赶往严家。
严家内院外院都被烧了,再加上悍匪全力攻打,死伤甚多。
严家将花园的一座院子腾出来,在正房堂间临时搭了几张门板,供大夫们施为、救治。两边和厢房里都是伤者,足有三十余人,有的事烧伤,有的是砸伤,更多的是刀剑伤。
十几支儿臂粗的蜡烛将堂间照得雪亮,一挂染血的棉门帘子遮住了浓浓的血腥味和熟肉的焦糊味,四个大夫在同时忙碌着,伤者的呻、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叫骂声让陈济生清醒许多,他放下药箱,让人抬来伤者,开始忙碌起来——此刻,他手中握着几十个人的性命和几十个家庭的幸福,没有权利放纵自己的担心和心痛。
……
终于处理完所有的伤口,陈济生走出空气污浊的房间,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清晨的风比夜里更加凛冽了,屁股下的冰凉让陈济生打了个激灵,他下意识地用双臂环抱自己,院落里成片的黑红色血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他调转身子,面对墙,不期然地想到:花娘子不知道怎样了,是不是还活着,那个坚定强悍的女子还真是命苦啊……
因为忙碌而是暂时忘却的恐惧倏然席卷心头,很快,他便觉得呼啸的北风穿过院墙,在他的眼里扔了许多细小的砂砾,惹得他泪意汹涌,却始终冲不走眼中的酸痛。
“从善,你也在?槐江挨了一刀,你快帮他看看。”洛小鱼终于来了,他风尘仆仆,仍穿着昨夜的那件狐狸皮大氅,火红的皮毛被一片片黑红的血迹覆盖,发髻松了,几缕乌黑的乱发垂下来,白皙的脸上有几片黑色的血迹,眼下一片青黑。
244搜查
陈济生没有回头,即便他不能与洛小鱼抢花无尽,也抢不过,却仍控制不住对他的埋怨,一旦面对面,他怕再也掩饰不了他的心思,“公子,有件事需要你先听一下。就在你离开别院之后,花娘子流产,被屠洪的人掳走了,现在生死不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清清冷冷地欲盖弥彰,实则每一句每一字都饱含着愤怒和指责。
“什么,从善你转过来,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洛小鱼的耳朵嗡地一声响了起来,好像什么都听清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清,他下意识地捋了捋头发,掏了掏耳朵,又往前走了两步,紧挨着陈济生站下。
陈济生一字一句地小声说道:“从善在说,我们把屠洪引到了别院,花娘子被屠洪为首的十几名悍匪围攻,流产,而后被掳走了,任二带伤出来找你,却没找到。因为小溪的神力有曝露的可能,所以,沙师父带着花家爷仨连夜做了转移。公子,从善可说明白了?”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洛小鱼耳朵里的响声更大了,尖锐的声音几乎让他无法思考,心如擂鼓,脸上血色全无,他心里已然信了,然而嘴里却在固执地反驳,“跟我们去的?不可能!我们去的时候很小心!陈济生,你在撒谎,别以为本世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话音未落,单脚点地,如同大鸟一般往别院的方向掠去。
松江、桃江等人,也呼啦啦地跟了上去……
过了河,刚到别院大门口,洛小鱼便碰到了骑马而来的洛之安,以及一群身着青色锦衣、腰挎雁翎刀的青卫。
“真巧,怎么还没休息。”洛之安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亲卫,他也忙了一夜未睡,眼下的青色并不比洛小鱼少,但他好歹换了衣服,一袭绛紫色劲装外披玄色斗篷,倒也衬得他神采奕奕,“的脸色很难看,不如先去休息一下吧。林小姐还未过门,而且是在林家出的事,不必太担心了,到时候林家知道怎么做的。”
“是吗?有那么难看吗?”洛小鱼认真地摸了摸脸,“唉,奔波一夜呢,怎么可能不难看……算了,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松江去敲门。”事已至此,他哪里不明白洛之安所为何来,一颗心早已沉入谷底,但他隐忍十几年,那张嬉笑怒骂的纨绔假面,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尽忠职守地牢牢挂在脸上,挡在他早已崩溃的那张面孔之前。
“是!”松江从后面上来,“嘭嘭”敲响大门。
“怎么,也去这一家?”洛之安故作惊讶,“有消息说太平教昨夜就在此地,瑞和正要带青卫进去搜查,不如回去等消息吧。”
“本世子也听说了,便来问一问线索,一起吧。”门开了,洛小鱼率先走了过去。
松江粗暴地推开门房,踹开大门,叫道:“叫你们老爷来,世子爷有话问他。”
门房是个身体结实的老人家,站稳后,又拦了过来,对洛小鱼作揖打躬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昨夜府里遭了匪,老爷被砍伤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洛之安并不急着进去,一摆手,命令青卫:“进去搜,看看还有没有可疑的人。”
青卫们鱼贯而入,虎狼一般地冲向别院各处。
洛之安这才疾步进入,走到洛小鱼身边,用余光注意着他,见他毫无惧色,不免心中暗自打鼓:到底来晚了,此行怕是一无所获了。
门房束着手,怕怕吓吓地看了洛小鱼一眼,与门房的另一个伙计说了一声,往二门跑去了。
洛小鱼便跟在他后面追了过去,洛之安紧随其后。
“,你要去做什么?”洛之安的身高与洛小鱼相去甚远,洛小鱼走两步,他要走三步,急促的脚步与安步当车相比,略显滑稽。
洛小鱼居高临下地说道:“本世子当然要去看看这位主家醒没醒,如果醒了,正好问问太平教的事。”
一干人前后脚进了任二的院子,任二还在昏睡,高烧烧得满脸通红,三个炭盆,两床被子,他却还是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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