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难买种田妻 (乐宫)

　　如今的他，和沈容声一样高的个子，一样瘦削又宽阔的肩膀，一样被一个玉冠束起的乌黑的发。不同的，是他的脸。
　　眼睛变得幽深，看不到底也摸不着边，如同一潭古井深深地拘着姜眉的视线。他的鼻挺拔，他的唇薄凉，他的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他现在已经十九岁，快要弱冠了。
　　“姜眉。”反而是李灵均先出的声。
　　他唤了一声，姜眉不应，唤了两声，姜眉还是不应。等他再仔细去看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哭了。
　　姜眉长得像薛瑶，骨子里却不是女儿家的婉约，相由心生，便在面上也生了一种英气。好看的美人总是带些英气的，这样笑时便娇俏，哭得再恼火也不会像一滩烂泥，有鼻子有眼，棱角还是分明。
　　可是现在，姜眉的哭却叫李灵均手足无措起来。
　　他真的已经有五年未见她了，她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这么好看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能干，与姜寿两个人就这样上京来了。
　　他也是真的，好想她。
　　五年前，在那个除夕夜，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身份都是假的，他并不只是一个出身在偏远小村落的穷孩子，而是远在京城里的皇帝的儿子，他是这天下之主的儿子。他以后的生活将不是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子里度过，而是会回到繁华的京城，与他生下来就该得到的权利和财富一起，他还有可能走向那个最高的位子，那个他父亲现在坐着的位子。
　　可是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么多年的父母亲情和兄弟情义都是假的，不管是李娘子还是李秀才，甚至是李容声，他们都是为了服务他而存在的。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从小这些人都和他不太亲密，虽然对他好，但是却无法真正交心。
　　他一度以为所有的家庭都是这样的，直到后来见到了旁人都是把自己的儿子扛在肩上走路的，旁人都是和自己的兄弟睡在一张床上的。就算是因为李秀才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就算现在沈容声是与他一般的年纪需要讲究些，但是他小时候那么小，会重到哪里去，他也从来没有过和沈容声同睡在一张床上的经历，就算是家里不太富裕，可他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睡的一张床，李娘子也与李秀才睡的一张床。
　　以前他不明白的事情，现在全都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个皇子，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一路人，就算那十几年都是在装作是一家人，但是还是有明显的界限。等级界限。
　　他们之间是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了，他叫爹叫娘那两个人都不太敢应的。
　　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以后他的确很难过，可是多年养成的性子让他没法发泄出来，对这些人更是没法发泄的。他终究是要走的，这件事情是抗拒不了的，结局他也只能接受。
　　所以他去找姜眉了。
　　他对她的感情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的，也许是她故意塞给他一堆瓶瓶罐罐，他虽然不太适应她的接近但还是收下了，也许是她非要拉着他一起到镇上去，然后他在后面看着她与老板伶牙俐齿地讨价还价，也许是她送给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礼物的时候，那枚貔貅他还是留着的，也许是他在贡院门口看见她被欺负然后自己什么都没想就跑上去的脚步。
　　每一次她在他面前的撒娇，每一次她对他的笑脸，每一次她甜甜叫他的“灵均哥哥”，都是他心上抹不去的印记。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她清醒过来后问他的第一句话。
　　“这位哥哥我可曾在哪里见过？”
　　她是喜欢他的，他知道。
　　他也是喜欢她的，可她却不知道。
　　他回京后会接受什么，他当时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因为前途未卜，所以他才不能随便向她承诺什么。他怕自己护不了她。
　　他也是想要好好向她告别了再走的，但是没有想到姜眉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根本不信他的话，还向了甩了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就走掉了，他只知道姜眉是误会了，可是他却无从解释，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来历和身世都一一与她说清楚，所以他只能悄悄走掉。
　　当时他坐在那辆马车里，听到姜眉在外面与沈容声说着话，好几次都差点想出去看看她，但是最后还是没有，他知道自己这一去也许日后就与姜眉再无可能，所以他要把这念想也断个干净。断姜眉的，也是断自己的。
　　回京以后他回到皇宫，金銮殿上与皇帝滴血认亲，从此他便是皇宫里的九皇子，是贵妃失而复得的儿子。
　　一切都归到原位，可是有些东西，却好像丢失在某个地方，没有带回来。
　　也带不回来了。
　　他以为自己也许以后会按照十几年前某些人所预想的那样，在皇室的夺嫡风波里厮杀，然后如了母亲的愿望坐上那个位置。
　　回京以后的日子过得激烈如猛江，却又平静如死水。
　　他自己都厌了。


第七十四章
　　直到今年的春闱，他听到了姜寿的名字。
　　他还是没忍住让人查了姜寿的来历，确实是玉隐村那个姜寿，姜眉的弟弟。
　　他激动一阵过后又安静下去，这又如何？
　　后来姜寿又做了探花，又被宋灵昭看上，再然后就是听到各路人马对探花姐姐有意的消息。
　　姜寿不是个会在外面说嘴的人，那这些人又是如何知道探花郎有个姐姐的？莫非是，姜眉来了，她也在这个京城里。
　　但他还是坐着没动，这也不关他的事。
　　到最后，是知道了尚书府公子向姜眉提亲的消息，还说是姜家父母也在来京城的路上了。
　　他这才惊醒，原来沈容声竟然是喜欢姜眉的。到底是这段时间才发生的事，还是五年前就有了？
　　他内心满是疑惑，又觉得失落。若姜眉是与姜寿一起来这京城里面的，那就是说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在这期间，他完全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沈容声在一起，两个人之间又发生了些什么？姜眉是为什么来到京城的？她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李灵均在京城里的这五年早磨炼得比在玉隐村时还要寡言少语，性子又冷硬得不行，若是没能力，怕是早就被踢出夺嫡的圈子了。但这也是他最坚硬的盔甲，旁人轻易走不进他的心，也就伤不了他。一向在别人口里内敛稳重的他，却还是没能跨过去姜眉这道坎。
　　他开始整日在注意姜眉有没有答应沈容声，后来知道姜眉不让沈容声进门了，晚饭都多吃了一碗，贵妃还奇怪他胃口为什么突然间变好了。
　　他自从知道了姜眉也在这京城里以后，就一直在捱着。直到今日，他终于忍不住悄悄出了宫，然后向那个自己脑海里已经轻车熟路的地方走去。
　　他印象里的姜眉，一直都是明媚而娇俏的。他想了很多次他们两个再次见面的场景，姜眉也许会跳起来骂他当初不告而别，或许会生闷气不理他，但他从来没想到她会哭。
　　还哭得这么难过。
　　可他没安慰过人，唯一不多的几次柔情也全是给的姜眉，现在整个人几乎都是傻的，愣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笨手笨脚地给她擦眼泪。
　　他越是擦，姜眉就越是哭得厉害，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给流干净似的。
　　“别哭了，难看死了。”李灵均，或是应该叫宋灵均。他微微皱着眉，却轻声道。
　　姜眉抬起头看他，果然还是在他脸上看到了那熟悉的嫌弃的表情。以前他就一直嫌弃她，如今才刚见面呢，这就又嫌弃上了。
　　“你心中要是怨我，你就打我好了，只要你别再哭了。”宋灵均心肠都要被她哭得断掉，她这么惹人心疼的样子真是看不下去。
　　“你确定吗？我可不是什么娇娇小娘子，我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死的。”虽然还是很伤心，但姜眉骨子里的和逗比还是让她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能够说出这样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来。
　　“那就来试试。”宋灵均见她终于除了哭还能干点别的了，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姜寿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其实他早就听到了的，只是想看看这两个人如何解决这件事。只是听了半晌还是只听得到姜眉的哭声，他这个姐姐平时可不爱哭啊，一年都难得见掉一次眼泪的。可是现在却是在短短的时间里，就为宋灵均连续哭了两次。
　　他知道这个人在姜眉心中的分量，就算是五年不见，也没有一丝减轻的，反而是随着日子的增加一天天重叠起来，最后厚重得不行，所以姜眉的上一次哭便是被这层厚重的感情给压的。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已经知道姜眉的打算，是不想要参与这个人剩下的人生的，既然决定了不会拥有，那就不要让自己越陷越深。
　　“阿姐……”他轻声提醒。
　　姜眉听到他的声音，便胡乱地擦擦脸，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陷得太深。她知道的，她只是没有想到，在自己决定放弃之前还能够再看见这个人一面，这些年来所有的情绪在刚才看见他的那一刻一股脑地冲向脑门，没忍住便哭了。
　　“我知道的，我会与他说的。”
　　“说什么？”宋灵均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难道姜眉已经知道些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