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二郎。”刘氏在屋内轻轻喊道,刘小虎忙进来,见刘氏正坐起来,忙上前扶着她靠在被褥上。
“二郎,这些日子熬的你瘦了这么多。”刘氏喘了口气,手轻轻抚着刘小虎更显消瘦的脸,鼻头酸的厉害,用不太灵活的舌头慢慢说道,“我这些日子好多了,晚间不用你陪我,你到你房里好好睡吧。”
刘小虎心里满腹酸涩,忍着眼泪摇头,道:“娘,都是儿子不好,娘一天不好,儿子就陪着娘。”
刘氏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听刘小虎闷声道:“娘,她在家,好好伺候你了没?”便浅浅一笑,恩了一声,刘小虎再忍不住埋头在她怀中呜呜的哭起来,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刘氏掉着眼泪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说道:“二郎,娘对不住你,娘不知道,你当官会这么累,咱比不得别人家,你又早早没了父亲,没有半点人脉帮衬,你还这么年轻,娘半点帮不上你的忙,还给你添乱,二郎,娘知道你心里苦,别忍着总出去吃酒,回家来,在娘身边哭一哭吧,娘不笑你,不怪你。”
刘小虎听了伸手抱着刘氏腰直哭的更厉害,耳中听刘氏闷闷道:“以后别再给大姐儿写信,娘前些日子糊涂了,难为你记得。”
大姐儿,大姐儿,娘开始称呼这个了?刘小虎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心口,只堵的眼发黑,是的,那个人如今叫大姐儿,很快就要叫做某某曹氏了吧?不管叫什么,跟他们刘家再也无半点干系了。
“娘,我……我不愿意……”刘小虎埋在刘氏身前,呜咽着说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谁也听不清的话,刘氏只觉得儿子的身子猛然绷紧,全身骨骼似乎都在咯咯的响,她的吸了口气,咽下了潮水般的眼泪,轻轻拍着刘小虎的背,忽听外边张四沉声道:“老爷。”
“你待怎的?难不成你也要求去?”刘小虎不顾满面泪水,啪的打开门看着面前肃立的张四喝道。
张四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只是肃然道:“老爷,官家派人来,传大人晋见。”说着指了指门外,院子内里站着一个红衣内侍,正带着有些僵直的笑意看过来,在他身后,抱着包袱的丫鬟云儿正与红香正旁若无人的说笑,唧唧嘎嘎方才打的仇人一般此时好的如同姐妹,估计那“总算离了这家了,就是买到楼里也比这好过”云云之类的话,落到内侍耳内,才让他显得如此尴尬。
刘小虎赶到崇政殿里时,已经站了许多人,刘小虎走进来时,总觉得这些人的目光有些怪异,看得他十分不舒服,不由试探的看向邓绾,而邓绾冲他摇了摇头,传来一个说不上什么含义的眼神,刘小虎的目光就直接落到正站在最前方,带着几分风尘之色,但依旧精神奕奕的新晋六品大员李蓉身上。
刘小虎的手不由紧握了几下,听说这小子打着回乡祭祖的旗号,替太监到江宁宣旨去了。
第101章 见菜油曹大姐二惊朝堂
“爱卿,快来看。”坐在书案前的皇帝指着桌上一碗说道,面上神情兴奋。
刘小虎狐疑的走过去,只见那是一碗亮亮的油,有些不解的看向皇帝,皇帝还没说话,不知何时靠近自己的李蓉朗声道:“大人,此乃云苔籽油。”
刘小虎在袖子里的手又紧握了几下,才抬头笑道:“看上去色泽良好,想必味道也不错。”
已经五十八岁的左谏议大夫苏颂难掩激动的说道:“此油味虽不如胡麻,但贵在多产,云苔种植也极为方便。”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刘小虎一眼,“刘大人种过,自然知道。”
皇帝已经顾不上关注在场各位的神色,望着菜油,叹口气道:“这是使相大人亲自榨出来的,特让李大人带回来,使相大人归乡后见民间无钱买油,记得当年苏大人说云苔籽可以榨油,亲种了榨出十斤分与百姓。”
听皇帝这样说,大家当然都俯身称赞使相大人心忧万民实乃百姓之福云云,苏颂虽然与王安石旧有不和,但看着老儿按照自己的说法榨出油,心里难掩得意,暗想这老儿到底是向我低头,这算是给我的赔罪吧,所以说出以上赞的话也出自真心。
“这是种植云苔,以及采收,榨油所要注意的事项,曹大娘子说的时候,臣都记下来了。”李蓉说这话,从袖子里拿出奏折,不小心带出一条帕子,正好飘到低着头的刘小虎面前,他似乎没注意,接着说道,“使相大人都是按照曹大娘子说的做的,如今江宁的乡人们都会了。”
曹大娘子?这个名字一说出,殿中人惊讶的议论纷纷,皇帝也忍不住放下折子看向李蓉,问道:“怎么?此事又与曹大娘子有关?”
李蓉微微一笑,说道:“正是,曹大娘子正好与使相大人比邻而居,看到使相大人的云苔,出言指导,说起这其中的因由倒要得罪刘大人了,刘大人勿怪。”说着看向刘小虎,刘小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正呆呆望着自己脚下那一块只绣着一朵歪歪扭扭莲花的锦帕,李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哎呀一声,忙伸手捡起来放入袖中,刘小虎骤然不见了锦帕,一怔抬头,见放入李蓉的袖内,那脸色瞬时铁青,跨上前一步,道:“你怎的有……”话说一半,察觉身处何地,硬硬闭住嘴,直直瞪着李蓉。
李蓉没注意他的逼近,只是在众人前掉落此物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咳了一声,而苏颂已经催着问道:“说,说,别只顾着那小儿女私情之物!”引得众人包括皇帝在内都笑起来,但微微露出羞意的李蓉以及面色惨白的刘小虎除外。
“是这样,去年淤田栽种云苔,想必淤田司的众人都还记得。”李蓉咳了一声,引回大家的注意,才慢慢说道,“当时刘大人外出不在,曹大娘子一力主张种植云苔,还引得众人指责纷纷。”说着看向站在位列之后的淤田司几位。
“吾等浅薄。”那几人点头道,事实本来如此,他们可不是故意给刘小虎难看的。
皇帝哦了声,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刘小虎,见他似乎神不守舍,只盯着李蓉看,听李蓉接着说道:“大娘子当时在京城买不到云苔苗,便托一商户在南边采买,为感谢他,许诺将来云苔丰收榨油之后全部卖给他,结果,”说到这里,看了刘小虎一眼,有些无奈的摊摊手,冲刘小虎一拜道,“那商户是江宁府人,大娘子正好到了哪里,想起这件事,觉得怪对不起人家的,便留在那里要为其种植一季云苔,这才偶遇使相大人,大人勿怪,恕下官出言冒犯。”
殿中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那目光几乎要烤化孤立在一旁的刘小虎,刘小虎挺直着脊背,对四周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的目光只停留在李蓉的袖口,隐隐可见锦帕一角,心中反复问着一个问题,当初她连夜绣了这帕子,问我要什么花,我只说咱们同种过莲藕,莲藕开的莲花,只愿今生莲子同心,于是她就绣了这个,我只当没绣好,怎地到了这人手里?怎地给了他?怎地给了他?
苏颂总算遇到知音,为自己当日的委屈翻了案,微微颤颤的说道:“陛下,陛下,原来大娘子原本就是要用来榨油的!”说着不无委屈的看了看皇帝。
皇帝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一大半的云苔都进了自己的肚子,那可是好几斤的油啊,比那破叶子要值钱多了,心里不自觉的升起不满,咳了一声,说道:“那她当时不说……”话没说完,就见李蓉冲他有些无奈的一笑,眼神往刘小虎身上撇了撇,这才想起那时候大娘子已经被自己奶奶一旨赶走了,不过转念更加生气,哼了声道:“莫非大娘子心存不满,隐瞒此意?”
李蓉在这时却低下头去,拱手道:“这个,臣不知。”
皇帝说了这话,突然意识到不对,心里就有些后悔,看着满朝朝臣的询问的目光,再看看有些发呆的刘小虎,突然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也舍不得得罪,他还没开口,那苏颂早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我看大娘子的行事,必不是此等睚眦小人!”
于是大家的目光自然就放到非她即他的刘小虎身上,皇帝都替刘小虎不舒服,咳了一声,忽地大声喊道:“那个,那个司农寺何在?”吓得众人一个机灵,司农寺新上任的官吏忙走出来,“这个你拿去,传与各地,适度栽种云苔,恩,榨油。”
司农寺接了李蓉上的折子,喜滋滋的,皇帝似乎看出他的念头,沉脸道:“敢有官员抢先种植者,重罚!”吓得他一哆嗦,忙不迭的应了,但依旧有不少官员的目光盯住了司农寺怀里的奏折,如今这世道,谁家没几个套牌的地产,除了某些傻瓜,傻到打着自己的名号胡乱占地。
果然有人念着错失大棚商机的不满,站出来说道:“陛下,大名府再次上奏,刘大人纵家奴强占民地,致使麦田荒收,流民十户无法安置。”
皇帝刚刚为自己聪明的解了刘小虎的围而开心,还没高兴起来,就被这一句话打击的沉下脸来,这一次可不是关乎脸面的问题,皇帝的神色阴沉起来,看向刘小虎,说道:“朕,要听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