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恼怒，这是他们谈论正事的时候，哪里容得一个下人随意发出声音。
暄夏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在触及女孩眼睛的瞬间，她微微一惊，竟然是楚语瑶。
楚语瑶和暄夏此次出门，容貌上都做了一些伪装。
付子衿有些无奈的把楚语瑶身后拉，楚语瑶偏偏还要露出一个脑袋，探了探头，小声嘀咕一句：“洪水这东西，只能开沟排水，怎能筑墙死挡。连堵不如疏的道理都不懂。”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现场因为她刚才的笑声，已经安静了下来。她此刻的话，清清楚楚的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暄夏的方案中也是这样的思想，付子清有些惊讶的看了两眼楚语瑶，却没认出她来，楚语瑶却把这样的目光当成了赞赏，露出一个有些自得却强装谦虚的表情来。
付子衿把她往后拉了拉，她有些不悦的捏了一下付子衿的手指，却也识趣的不做声了。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付子清把灾区的情况，大致考察了一遍。
他的表情越发凝重起来，纸上得来终觉浅。在天灾面前，人显得那么渺小。堵不如疏，地方官员在最初治理水患的时候，就用错了方法，高高的长堤已经积攒了很多水，这些水如果不排解掉，一旦大规模的决堤，危险会更大。
“孤知道要疏通，可是具体要如何做呢。”付子清眉眼中带着重视，同样的容貌，可是现在暄夏再看过去，他已经不再有孩子的稚气。
“可以在底下挖出排水的通道。然后再把长堤给拆了。”暄夏淡淡回答。
“怎么可能。长堤拆掉的一瞬间，拆长堤的人会第一个被水冲走。”付子清皱着眉，摇头，“我不能指挥着别人去送死。”
“怎么不能了。你是未来的天子，有些时候，送死是注定的。”她叫道，“总有人会牺牲。战争年代，说的是保家卫国，冲上战场的，却是死亡。开山凿路，架桥辟荒，哪里没有死人的时候……”暄夏还要说什么，付子清忽然抱上来，暄夏想甩开他，他却犹如一只黏人的小动物，怎么甩也甩不开。
暄夏本来有些恼怒，却觉得脖子上微微有点湿润。
你哭了？你，哭什么。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卡住，话在脑海里没能说出来。
“你不是月暄夏，真正的月暄夏不会这样薄情。”付子清的声音呜呜咽咽的，他把她抱的很紧，“我不知道你到底遭遇过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但是，我猜你一定很难受。”
脑袋里仿佛有一根弦突然断掉了一样。
她难过么？其实是会难过的。
永无止境的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只剩下一小段的记忆，从执行者训练开始，变得冷心冷情。在成为执行者之前她是谁，她不知道。做任务的日子要经过多久，她也不知道。连她执行过的任务，也会被残忍抹杀。
只有手上那串来历不明的手链，还在替她保存着零星的画面。那又怎么样，偌大的时空中，她是一个居无定所的人，去哪里执行什么任务，都被系统控制着。
暄夏失神太久，这段时间里，她一直被付子清抱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等回过神来时，她恰巧撞进一潭漆黑幽深的眸子，满目如同星光，一刻不停的注视着她。
“你不是月暄夏。”付子清又重复了一遍，忽然咧开笑容欢腾的往她的怀里拱了拱，“不过这样的夏夏，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一辈子都不想和这样的夏夏分开呢。”在这样的笑容下，暄夏心都要被软化了。
真是个想到什么嘛就要说什么的傻瓜。
有时候，越是单纯的人，直觉越是可怕。
他说她不是月暄夏。
他说他很喜欢她，说的那么轻而易举，发自肺腑，没有犹豫，没有算计。好像这样的话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一般，如同溪水自高而下，换换流淌般自然。
暄夏看着付子清，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震动。对他来说，这是他想说的话。
“好了，先想一下这件事情要怎么办。”暄夏推了推付子清，看着他很不情愿的慢慢挪动起身子来，动作和语气里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软化。
“反正孤不能指挥着别人去送死。”付子清的语气很坚定，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格外清澈的东西，像最纯净的光一样。
和他比起来，她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啊。
暄夏一转头，就看到付子清有些期望着的目光。
原来，到最后还是等着她出谋划策啊。
暄夏嘴角勾起笑容来：“先派人在堤坝附近挖通沟渠，之后我再想办法。”
☆、第121章 被炮灰的太子妃（12）
“明明是疏通的办法要比这样建厚厚的墙困住要好，他们再这样治理下去，是耽误别人，是生灵涂炭。”楚语瑶望着付子衿，神色郁结，“你比那个草包太子不知道要好多少，为什么他们宁可选择一个草包。”
回答她的，是付子衿长久的沉默。
是啊，他从小就比太子不知道要好多少，但那又怎么样呢，父皇还是坚定不移的选择了付子清。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立了付子清为储君，教付子清文谋武略。当初月太傅名义上是教他和付子清，但实际上，不仅对两人的关注不同，所教授的内容，也是不同的。
付子衿的思绪忽然就飘的很远，记忆里他还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少年，蹲在窗户外面，偷听房间中，月太傅正在给付子清讲帝王之道，他听的不是很清晰，但又有几分烦躁，那么简单的内容，他一听就明白了，付子清却要追究一个问题很长时间，才能半懂半不懂。
若是屋子里的那个人是自己，那该多好。
这是他第一次觊觎付子清的那个位置。
这时，竹林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声响，女孩行如弱柳扶风般的走入，她的眉眼间带着柔弱和难言的气质，他认得她，她是月太傅的女儿，听说自幼聪慧，月太傅把她当男儿养大，教她学识。
更难得的是，她是京城里出名的美人。美人又如何，付子衿只有偷听被发现的尴尬，本就心思敏感的他，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连借口都不想找，只想立刻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见到月暄夏。他更想把她暴打一顿，威胁她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没想到女孩竟然盯着他的脸，浅浅一笑，那一笑竹林风动，树叶沙沙作响，吹的女孩发丝飞舞，美的让他快要停滞了呼吸。京都美人，名不虚传，他想。
“我发簪上的碧玉珠子不见了，可否帮我找找？”月暄夏细声细语的说话，她手中捏着一根簪子，簪子底部光秃秃的，一看就是曾经安在上面的东西掉了。他就说嘛，像月暄夏这样的大家小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样隐蔽的无人之处。
付子衿帮她找到了珠子，月暄夏伸出小小的手，准备接住，在递给她的手，付子衿不知道怎么了，忽然缩了手，把珠子藏在背后，坏坏的看着她：“我帮你找到了东西，你要怎么谢我呢？”
月暄夏一愣，旋即小脸上露出片刻沉吟，她又很快展颜，笑的露出几分灿烂神色来：“你躲在这里，一定是想听我爹爹讲帝王之道是不是，你把珠子还给我，以后我讲给你听。”
付子衿的心跳加快几分，不知道是因为眼前的女孩，还是唾手可得的帝王之道。
后来的日子里，付子衿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做聪慧，明白了月太傅为什么愿意教给她一些男孩才学的东西。她学东西非常快，记忆力惊人，更能举一反三，身有一种当政辅臣的风范。
唯一的缺点是，她被教养的有几分古板，行事说话也有几分说教的意味。可是这样的她，还是忍不住让付子衿的心，轻轻的陷进去。
他不能喜欢她，她会是未来的太子妃。虽然他和月暄夏的接触，比她和太子的接触要多的多，太子爱玩，和月暄夏之间没有半点共同语言。他们两个，却可以谈论治国之策，谈论一个下午的时光。
但是随着年龄增大，付子衿明白，他应该避嫌了，他要假装出自己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那天，他给她画了一幅绝美的画像，藏在了书房的最深处后，就开始慢慢同月暄夏疏远，月暄夏倒没有对付子衿有过别的心思，她甚至没有察觉到付子衿刻意保持出的距离。再后来月暄夏年纪渐大，不再入宫。再再后来，一卷圣旨，她成了太子妃。
他也找到了另一个女孩，弥补生命的空缺。这个女孩鬼怪灵精，满脑子都有稀奇古怪的点子，对于国家政事略通一二，两人在一起也有说不清的欢乐。更重要的是，对于他对皇位的觊觎，楚语瑶毫不犹豫的支持，她没有半点觉得他是乱臣贼子，反倒觉得能者担高位，是天经地义。
他要抢，抢回更适合他的东西。
付子衿抓住了楚语瑶的手，慢慢道：“语瑶，你说我应当如何做？”
楚语瑶脸上划过一丝笑容：“皇上不是喜欢把重要的事情交给废物嘛，我们就帮这个废物把事情做的更糟糕一点。水患已经很严重了，如果变得更严重，死掉更多的人，皇上再怎么偏爱这个儿子，也会失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