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说完,就听皇帝断喝道:“住口。他只是蠢吗?就因为蠢,现出来的这些才都是真的,他这是分明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欺君之罪,他不知道吗?还是说,想都没想过?骗朕就和骗寻常人是一样的?这是蠢吗?这是心里压根儿就没有半点对朕的敬畏。”
何升再不敢说话了。却听皇帝呼哧呼哧喘了会儿粗气,又把身子倚到靠背上,没一会儿呼吸就均匀下来,他偷眼看去,只见主子又恢复了平静表情,仿佛刚才的暴风骤雨只是他眼花。
老天保佑,千万要让这场秋猎平平安安的结束啊。
何升在心里暗暗祈祷,大内总管心中总有些不安,仿佛这一场秋猎注定不能平静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在这几天中徐徐拉开大幕。
对于何富贵的“收获”,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不过没人说穿罢了,就如同荆泽铭所说,这毕竟是当朝贵妃的弟弟,皇帝名义上的小舅子,你打他的脸,那就等于是打皇帝的脸,如此不智之事,在场这些老中青狐狸们谁肯做?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凑巧,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偏偏有个愣头青跳了出来。
这愣头青乃是彭国公的孙子张鹏,彭国公一生武勇,可惜不到六十就逝去了,有一个儿子也是体弱多病,好在他这个孙子却是虎头虎脑身体健壮,所以老人家在世时未免溺爱了一些,张父又向来少教导,这厮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于人情世故却极为不通,被不少人当做冤大头一般,凡有酒肉宴席就叫上他好会账,有正经事谁也想不起这么个纨绔。
有这么一群酒肉朋友,可知张鹏平时生活是什么样的了,那也是被捧着臭脚长大的,这厮心眼直,武艺又稀松平常,皇帝怜惜彭国公只有这么一个后人,有心带他过来见见世面,看一看其他的优秀人才,也好激励其奋发向上之心,继承祖父遗志。谁知他没有何富贵那些花花肠子,打了几只狍子野鸡,就如数交上来,结果在所有勋贵子弟和将领中就成了垫底的存在。
这厮心里不服啊,暗道别人也就罢了,那何富贵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他几斤几两吗?怎么这一次忽然就这么厉害了?我原本还以为有他在,我怎么着也不至于垫底,现在可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丢脸,小爷日后在京城还怎么抬头做人?
因听到皇帝淡淡夸奖了何富贵几句,他越发嫉妒眼红,想也不想就跳出去道:“皇上,臣不服,这何世子有一次和臣比箭,输得一塌糊涂,这才几天啊,他就忽然成了神射手?臣不信。”
“我擦,好戏来了。”
**路眉头一挑,就见荆泽铭沉着脸道:“这个笨蛋,此时跳出去揭穿,不是找死呢吗?”
**路脸一红,他这样清高的人,怎会将张鹏看在眼里,还觉着有热闹可看很好。然而荆泽铭这一说,他仔细想想,张鹏虽然鲁直愚蠢,却有几分侠义之气,除了爱听点好话,也没什么抢男霸女的劣迹,同是勋贵子弟,自己实不该如此幸灾乐祸,显然在仁善境界上,荆泽铭又高他一层。
一念及此,忍不住就看了何富贵一眼,只见这厮刚刚对着皇帝夸奖还侃侃而谈,此时却是面白如纸,夕阳下,脑门儿瞬间就出了一层油汗,铮明瓦亮的。再偷偷看向皇帝,就见这表哥额头青筋都隐隐跳了出来,面色也有些发青,目光恶狠狠盯了何富贵一眼,语气却还是寻常般淡定道:“何富贵,张鹏这样指摘你,你怎么说?”
“回……回皇上……”何富贵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冷汗,勉强笑道:“他分明是嫉妒臣……收获颇丰,那个……臣怎会和他一般见识,分他几只猎物,大家共享也就是了。”
关键时刻,这草包的脑子总算还派上了用场,没有和张鹏叫板。**路心中冷哼一声,暗道张鹏若是识趣,这个时候就坡下驴还不算太晚。
刚想到此处,就见张鹏踏前一步,愤怒道:“谁说我是嫉妒?何富贵,别人也就罢了,你是什么货色当我不知道吗?我不要你的猎物,你说我嫉妒,来来来,咱们就在这里,当着皇上和朝臣以及各位将军的面前,比一比骑射本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解围
何富贵最怕的就是这一招,心中咬牙暗恨道:他妈的从哪里跑出来这么个该死的愣头青,皇上姐夫也是的,这种人你带来干什么?专门拆台吗?
然而此时骑虎难下,也只能装作理直气壮的模样叫道:“张鹏,你休要胡搅蛮缠,我不和你理论……”
不等说完,就见张鹏又逼近一步,大叫道:“别说这些好听的,何富贵,你要真有这个本事,咱们比过,你赢了我,我给你磕头赔罪,你敢吗?”
“张鹏,休得无礼。”
王烁将军等都大声喝止,却见张鹏一抱拳,大声道:“诸位将军,并非我无礼,实在是今日射猎,小侄垫底,心中着实惭愧。爷爷的一世英名都让我给丢尽了,如果只是我才疏学浅,我认,可现在分明有人作弊,小侄咽不下这口气。”
“这个混账东西,他这会儿倒是想起彭国公来了。”皇帝气得恶狠狠嘟囔了一句,再看一眼那些将军和勋贵子弟,就见老将军们一个个气得眉头紧皱,但张鹏搬出了彭国公,大家也就不好再管这件事,不然倒像是不顾旧情,欺负老友子孙似得;而那些勋贵子弟,个个表情悠然,显然是乐得看这个热闹,谁肯上前解劝。
正暗自生气,目光忽然停在最边儿两个人身上,那是荆泽铭和**路,因不由疑惑这个小舅子和表弟在嘀咕什么?是否也如其他人一样幸灾乐祸,旋即又气他们不替自己的面子着想。恰在此时,就见荆泽铭大步来到张鹏面前,沉声道:“张兄,你有所不知,何家世子的箭法还是很不错的,今日能有这样收获,也算是意料之中。”
张鹏一愣,待看清楚是荆泽铭,不由大惑不解,但很快就愤愤叫道:“荆泽铭,我敬你是条汉子,素日你行事为人也算光明磊落,可今日怎么竟颠倒黑白起来?那何富贵是什么货色,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吗?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话?论理你们两个该是不死不休……呃!我明白了,你是因为心爱表妹是他的小妾,所以帮一把,让他对你表妹……”
“够了张鹏,这是什么场合?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不觉着羞臊吗?你不信何世子的箭术,难道还不信我的话?我也和他比过箭法,知道他骑射不错,只不过平时不肯出头张扬罢了。”
荆泽铭喝止了张鹏,就见这厮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嘴里一个劲儿只念叨着“我不信我不信。”他心中气苦,暗道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呆子,这还是勋贵家中的后人,怎么就没跟他爹和他爷爷学到一点儿为人处世之道呢?还有那个**路,你特么等菜呢?还不出来更待何时?
下一刻,就见**路走过来,沉声道:“张兄,泽铭说的没错,何世子的骑射真的很好,不过是平日里他很少演练罢了。如果你信不过泽铭,那你还信不过我吗?何世子不好,我有什么理由替他遮掩呢?众所周知,我和他素日从无往来的。”
张鹏到底心眼直,此时见平时自己很佩服的两个人都这样说,他就有些发懵,喃喃道:“什么啊,何富贵哪有这个本事……“
不等说完,就让荆泽铭和**路一人拉住一边胳膊,连拖带拽拉了下去,**路还一边教训道:“你要做好汉,就把骑射武艺练习好,去想着别人给自己垫底,这算什么本事?亏你还好意思提彭国公,你爷爷若知道你堕落成如今这个样子,还不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一巴掌拍死你这个不肖子孙?”
张鹏这个愣头青有一样好处,就是对比自己有本事的人,向来是敬服的。他平时和荆泽铭**路并无深交,此时却被两个人“簇拥”着,顿觉面上有了光彩,再听这番教训,不但不羞愧,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暗道这可是来自天下第一才子的教育,别人想要,也没有资格哩。
因嘴上就忍不住叹气道:“不是我不想上进,可我是什么人?哪有你们两个那份天才?让我喝酒吃肉我一个能顶你们俩,可要是说到学习骑射,你们随便伸出根小指头就把我撂倒了。”
皇帝终于松了口气,目光再看向何富贵就有些不善,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摆摆手让何升分派猎物,便转身回了大帐。
荆泽铭回到帐篷的时候,就见营地前已经堆了几堆柴禾,因走进去笑道:“怎么?晚上想吃烤肉。”
“对啊。”
方采薇正在床上看着一块包袱皮上铺着的野菊花,对荆泽铭笑道:“打猎不烤肉,就如同做菜不加盐,多没味儿啊。看看,今天爷在外面辛苦,我可也没闲着,这是我和梅姨娘碧丝碧枫一起采的野菊花,足足有好几斤呢,可把我们累坏了。”
荆泽铭无语看着那块布头上或白或紫或黄的野菊花,喃喃道:“你们……不是在咱们帐篷周围采的吧?”
“怎么可能?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你以为我不知道?人家帐篷周围都是花团锦簇,就咱们帐篷外让我薅秃了,这像话吗?老板,你不要小看你这个左膀右臂的智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