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已是九月末,雪花飞扬,地龙早已烧起来了,屋里暖烘烘的。
李嬷嬷从产室回来,照例对郑玉薇回禀道:“夫人,并无不妥之处。”
郑玉薇点了点头,她示意李嬷嬷坐下。
李嬷嬷便在软塌前的藤墩子上坐了,她习惯性捏捏主子的腿,见无甚浮肿,遂安下心来。
郑玉薇孕期虽丰腴一些,但因调养得当,倒是不胖,只要不站立时间过长,腿上也不怎么浮肿。
“嬷嬷,也不知道京城是个什么情况。”郑玉薇叹了口气,蹙眉说道。
其实她最想知道,怎么这老皇帝病危这么久,就是不断气,真是吊得京城内外人心惶惶。只是这种话,哪怕在绝对心腹面前,也是不能说的,郑玉薇在此间多年,深深知道皇权的厉害,某些话,哪怕是死了也不能出口的。
于是,她便折中一下了。
但这个答案,主仆都清楚,李嬷嬷是回答不了的。她劝慰主子道:“夫人,早些午歇吧,免得现下睡迟了,晚上便走了觉。”
郑玉薇点点头,现在是未时,正是她平日午歇的时候,她身子重,多歇息些也是好的。
得了主子的话,良辰上前,与李嬷嬷一起搀扶郑玉薇,美景则吩咐小丫鬟取来热水。
郑玉薇洗漱过后,正打算宽衣上床,谁知她耳朵一动,却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行来。
经过这段日子,郑玉薇对这脚步声很熟悉,来人正是王虎。
郑玉薇心头一凛,随即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了。
难道是有消息了?
李嬷嬷等人也听见了,主仆几人对视一眼,郑玉薇深深呼吸几下,尽力让自己平静些,抬脚急匆匆往外走去。
良辰美景扶住主子,李嬷嬷已经快上一步,往外头行去。
郑玉薇刚在首位坐下,王虎已经被李嬷嬷领进来了。
这位向来老成稳重的府卫统领,此刻一脸凝重之色,他俯身行礼后,不待郑玉薇叫起,便急急说道:“回禀夫人,陛下龙御归天了。”
几个时辰前,京城里突然响起钟声,沉稳而浑厚的钟鸣足足撞九九八十一下。
皇帝驾崩。
蛰伏在城中的府卫数罢钟声,便立即将消息传出城外,接头人一路打马急奔,将消息传与王虎,王虎不敢怠慢,立即奔至郑玉薇这边,通禀此事。
屋里众人面色皆十分凝重,谁都清楚,最激烈的碰撞,已与几个时辰前开始。
此事涉及整个宣平侯府,主仆千余口的命运就看眼前,他们无从使力,但同样不能心如止水。
郑玉薇缓了片刻,见王虎仍未起身,便道:“王统领快起罢。”她见对方站起后,便说:“此事我已清楚,王统领若再有消息,不可隐瞒于我。”
这种事情,短则盏茶功夫,慢着十天半月,便能尘埃落定。
王虎沉声应是,然后告退离开。
接下来,郑玉薇无心午睡,只是她也使不得劲,只得躺在床上,硬闭上眼睛。可惜她思绪纷乱,很是清醒,实无法入眠。
她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与孩子说话,“宝贝,你爹爹在你出生时,应是能回家守着咱们了。”
孩子及时动了一下,郑玉薇心内柔软,扬唇呢喃道:“你也觉得对,是不是?”
这般躺了个把时辰,郑玉薇依旧毫无睡意,便起来了,她努力按捺住思绪万千,照例被搀扶着走了一轮,方停下歇息。
“夫人,今日早些用膳可好。”李嬷嬷询问。
主子没睡着,她自是知道,郑玉薇早些用了膳食,也好早些安睡。
郑玉薇点头同意了。
李嬷嬷亲自出门张罗膳食,在这间隙,又有仆妇来禀,说是蔡嫂子急急前来,说是有要事求见。
郑玉薇蹙眉,主宅那边,住着姜氏与二房几人,现在她心里惦记着京城,倒是不大想搭理。
只是,蔡嫂子亲自过来,怕是事儿大了。
不会是张秋词孩子没了吧?
郑玉薇想了想,也就这些事才算大了,她蹙眉片刻,遂命人把蔡嫂子叫进来。
真是糟心事一件接一件。
王虎与几个府卫领着蔡嫂子进了院子,丫鬟打起门帘,蔡嫂子面色青白,看着既惊且惧。
郑玉薇抬眼瞥见,秀眉紧紧蹙起,那边又出啥幺蛾子了,她一时心下烦躁。
蔡嫂子刚跨进内屋,就噗通一声跪下,她不待主子问话,便悲声哭嚎道:“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侯爷他战死,身首异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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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蔡嫂子呼天抢地, 声音洪亮,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让堂上众人心胆俱裂。
乍闻此言, 郑玉薇心中巨震,她定定坐在上首, 一动不动, 粉唇微微颤抖,脑中刹那空白。
蔡嫂子嘴巴依旧一张一翕, 但她却无法听见对方说的话,郑玉薇耳边轰鸣,又觉周围万分安静,大家都在放缓动作。
郑玉薇眨了眨眼睛, 忽觉脸上湿热, 她抬手抹了把脸, 玉白掌心濡湿一片。
她有些喘不过气,重重地呼吸着, 手足冰冷,偏在此刻, 腹中却狠狠抽痛一记。
郑玉薇忍不住抬手捂住高隆的腹部。
这抽痛剧烈而迅猛, 疼得她难以忍受,但偏就是这剧痛, 然郑玉薇立时恢复知觉。
时间仿似过去一些,但其实不过就是瞬间,此刻, 不过是蔡嫂子话音刚刚落下之时。
这个电光火石间,郑玉薇猛地抬起头,眸光陡然锐利,紧紧盯住哭嚎声未歇的蔡嫂子,嘴里厉喝道:“贱婢焉敢胡言乱语,还不给我拿下。”
那边厢,王虎头脑反应亦不慢,巨惊一瞬,他马上反应过来。
“好一个贱婢。”王虎暴叱一声,声如洪钟,抬起脚,往蔡嫂子心口一踹,他怒极喝道:“竟敢诅咒主子,惊吓主母,不想活了吗?”
王虎能当上府卫统领,武力值必定过人,他愤怒下踢出一脚,力道惊人,把蔡嫂子丰腴的身体踹得飞起,从门前正中位置砸到厅堂一侧墙壁,然后再砰地一声,重重落到地上。
蔡嫂子嘴里喷出鲜血,溅了一地,已人事不省。
王虎一摆手,身后两个府卫出列,拎起蔡嫂子,拖出去关押。
他虽怒极,但脚下也有分寸,这人暂时不能死。
“夫人身体可有不适?”王虎浓眉紧蹙,夫人身怀六甲,即将临盘,这般惊吓,可会不好。
他谨守本分,向来禀事回话从不抬头,这回担忧之下,不禁微微抬首往上头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王虎大吃一惊。
这么短暂的时间里,郑玉薇已是面色青白交加,满头满脸大汗,弯腰抱住腹部,显然疼痛至极。
刚才那一下子抽痛后,顿了一顿,紧接着,排山倒海地疼痛向她袭来,郑玉薇抱腹□□,连蔡嫂子被拖出去也没能留意。
“夫人,夫人,已经请大夫去了,您忍一忍就好。”这是李嬷嬷的声音。
郑玉薇感觉胞宫一阵阵收缩,她艰难抬首,看着李嬷嬷惊慌的脸,摇了摇头,勉强说:“嬷嬷,扶我去产房,我要生了。”
她此刻疼痛难忍,但心中恨极。
好一个姜氏!好一个明目张胆的半阳谋!
蔡嫂子的主子是谁,无需多言,对方明知无法近她身前,亦无法动用任何鬼祟手段,竟是想出法子,在这个关键时刻,吆喝了这么一句话。
这算是一个阳谋。
男人安危太过重要,郑玉薇提心吊胆许久,乍闻此言,哪怕瞬间就反应过来,也不可避免着了道,俱因她是个怀胎近九月的孕妇,心中巨惊刹那,便动了胎气。
俗话有说,七活八不活,她正好差些许时日才到九个月。
郑玉薇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了那妖妇的肉。
夫妻二人皆仔细思量过,觉得待在此地已无缝隙,郑玉薇方安心养胎。
只是万万没想到,姜氏竟有能耐,将手伸到后宅顶层管事媳妇里头不说,居然,还能在秦立远老管家的眼皮子底下安稳多年。
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李嬷嬷闻言心下沉沉,只是她没表现出来,面上依旧镇定自若,转头吩咐左右,道:“赶紧抬滑竿来。”
郑玉薇看着不能走动,背着也不行,不过好在,先前她们预设过多种情况,给备下小巧的竹制滑竿,室内室外都能用,如今正好使上。
她吩咐过后,回身柔声安抚主子,“夫人,没事的,只是早了半月。”
说十月怀胎,实则,大多人都不是刚好踏在正日子上的,妇人们普遍或早些或迟些,诞下腹中孩子。
大夫已经说过,约摸再过半月左右,郑玉薇便随时可能生产。
李嬷嬷告诉主子,也告诉自己,不过十天半月,并无妨碍的,那些所谓俗语,根本不值一提。
主母看着不妥,堂上主仆慌了片刻,但她们训练有素,又加上有李嬷嬷王虎二人主事,于是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不消片刻,小巧玲珑的滑竿便抬了过来。
这滑竿是专门准备的,非常结实,又铺有厚厚的锦垫椅套,很是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