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地说出了发自肺腑的感触,似乎释怀了不少:“真好啊。”
嗯,多好,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模样了。
想到这里,一向不喜欢落泪的草野彰,红了红眼眶。
夕阳的橘黄色余晖里,他的背影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那诚然不是悲伤的感觉。
…………
夕阳在指针的圈圈划划里逐渐残缺,夜幕降临,空气中一股寒气流动。
将目光从窗外的建筑上收回,七月迟疑了半分钟,才转头对刚蒙上眼罩的中津秀一说:“中津,我有个问题很想问你。”
“我很好奇,也很想知道答案。”七月继续说道。
中津似乎有点累,他的声音糯糯的,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他从鼻腔里轻轻地发了一个音“嗯”。
“下午坐在墙头,谈起梦想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答?”七月想了想,选了一个最好奇的方面问他。她当时有仔细地观察过,草野提及“梦想”二字的时候,中津秀一的眼神变了变。他的眼底闪过的异样的光亮,被她捕捉到了。
“我没有不回答啊,只是说目前没有想好。”中津秀一凉凉地说。他的语气不怎么友善,好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许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差,他叹了口气,说出了不像自己风格的话:“我其实一直在寻找着某样让我热血沸腾的事,我相信那就是天命所在。我没有像彰想的那么清楚,但是也没怎么为未来迷茫。”
“那你呢?你不也闭口不谈?”中津秀一勾了勾唇,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把蓝色眼罩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来。他真诚地盯着七月的脸,等她的回答。
他的语气很轻松,很自然地反将了她一军。
七月干干地笑了两声,借他的话来试图转移话题:“我啊,也没想好呢,所以不想轻易地说出来。”
“嗯。”对方说了一个字,然后就拉下眼罩,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躺着,再也没出声。
他整个人呈现放松状态,也没吭声,应该是睡着了。
七月吁了一口气,她心里不知道是觉得庆幸还是失落。
她的梦想?在这个世界,她的梦想,不就是完成三个任务么?归根结底,通俗直白点说,不就是关于他么?
她怎么可能当着中津秀一的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的愿望是他呢?
这是她选择转移话题的原因。有时候,戳破真相,除了会让处境更加尴尬,也是于事无补。
正如中津秀一所说,草野彰对于自己的未来好像很清楚的样子。
当他和她坐在墙头踢着脚的时候,旁边的男生已经在思考选择什么样的道路了。
“我要去庆应读经济。”当时,草野彰敛眸一笑,眼神和语气都是格外的坚定。
想象着未来,草野彰西装革履,提着一个死板的公文包,穿梭于各大洽谈现场,日复一日地机械工作的场景,七月心头一闷。
“没想到草野君这么喜欢普通的生活啊。”七月当时感叹。
草野彰只是淡淡地笑着,抿了抿唇,道:“安稳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他的可能性,远不止用憧憬的语气说出的“庆应”那两个字那么简单。他也不像是甘于枯燥格子间生活的人,七月知道自己的揣测过于主观了,是她的格局太小。
中津秀一分外淡定,他面不改色地回答:“我还在寻找。”
阳光寂静的午后,谈着梦想的少年少女们,即使嘴上没有答案,可心里早就有了各自的方向。
…………
二人顺利回到东京的小屋时,已是深夜。整栋楼沉在黑暗里,上楼的时候,七月尽量放轻了脚步。
楼道里的灯亮起,七月走到二楼时停了下来,她拢了拢肩上的包,回头去看中津秀一。
视线里,空荡荡的十几级楼梯尽头,好像没有他的身影。
从出租车上面下来,中津让七月先上去,说自己想在楼底下待一会再回家。他想一个人静静,七月也就识相地走了。
走走停停了好几步,挪不开的步子与放不下的心节奏一致。七月自嘲似地笑了笑,摇摇头,见视线里仍然没有中津的影子,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去。
这一次,她没有停下脚步。
楼下的中津靠着墙,抬头看天上的星星。东京的夜空,和小樽的比起来,还是差远了的。
即使这一块灯火稀少,他仍旧看不到几颗星子。想起前几日和草野躺在医院的地上看夜空的场景,中津的心里就有一股暖流在蹿动。
那年陪他看英仙座流星雨的少年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十七岁的草野问:“秀一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这个词仿佛天上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却又如那年的流星一样美到极致。
秋天的夜晚,平淡无奇。风偶尔拂动树叶飒飒作响,偶尔温柔轻语助人入梦。
中津秀一瞥到又重新陷入黑暗里的楼道,微微动了动唇。
他想,她应该已经回去了。
中津秀一迈开长腿,走向不远处的一处猫屋。
长野太太家里的那只猫安静地窝在“爱的小屋”里睡觉。
他曾给她取名叫“美菜子”,也曾坐着反方向的公交车穿越大半个城市,来这里给它喂食。
人生的际遇,还真的是奇妙。中津秀一对着睡熟的猫咪,小声嘀咕了半天。
如果要说梦想的话,中津觉得现在的自己无论怎么回答都是轻率的。不过,若是让他说出现阶段的愿望,他可以说出好几箩筐来。
不是他太过于贪心,而是在他的眼里,生活的美好事物,多到数不完。
“说愿望的话,我可是行家呢。”中津秀一自言自语。
他蹲下来,借着路灯微弱的光亮,温柔地看着正与周公约会的猫咪。
“你这淘气的家伙,也是我的愿望之一。”中津秀一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他抬头望,三楼的一户灯亮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像是荒漠里突然遇到绿洲。
他想就这么静静地待一会儿,尽力在这个平淡的夜晚,留下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
翌日清晨,他们一起搭着公交车去上学,奇怪的是,谁也没提在北海道说好的事。
为了不让大家产生奇怪的联想,七月等中津进班后,隔了一段时间才进去的。中津秀一又是照例趴在桌子上睡觉,这反而让七月松了口气。
森田奈美劈头盖脸地问她:“宫泽同学前一阵子是生病了么?听老师说好像有点严重的样子。”
七月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压低声音说道:“谢谢关心,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天在电话里请假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七月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病了,她装的实在是有些夸张。系主任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再加上宫泽月一向表现得中规中矩,他就通融了,说是事后拿出诊疗证明就可以了。
“没事就好。”森田奈美微微一笑,甜美的酒窝立刻在脸上显露出来,“对了,排剧的事,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可能你就要辛苦一些了。”
“中津也要辛苦了,不过他的功底挺好的,问题应该不大。”森田奈美看向趴着睡觉的中津秀一,下一秒转过脸来问七月,“中津和宫泽你同时不能来上学,还真的是凑巧呢。”
她的话听起来有些尖酸。七月耸了耸肩,道:“可能这阵子运气都不太好吧。还有舞台剧的事,我会好好加油的。”
森田奈美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就转过身去了。
七月偏头看向中津秀一的课桌,却也轻易地看到了萱岛大树。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她确信,那个会看灵光的人,绝对是个危险的家伙!
中津秀一恰好伸了个懒腰,醒来睡眼惺忪。朦朦胧胧看到七月的视线死死的落在萱岛大树身上,他无意中撇了撇嘴。
从这天早上开始,中津秀一发现,那个坐在教室靠窗位置的女孩,也就是他的邻居,上课时不时地会往萱岛大树那边看。
这都还不是令中津最匪夷所思的,最不可思议的是,两个从未说过一句话的人,居然在舞台剧表演训练的午后,约好了一起见面。
排剧结束后,当七月背着书包,朝他招手,说:“奈美说今天晚上她哥不来了。”
言下之意是,这一次,他可以顺利送森田奈美回家。
中津秀一淡淡地“嗯”了一声,故作自然地接话:“你呢?”
“我和萱岛有事约好了就先走了。”说完,她大大方方地挥手离开,留下一个潇洒利落的背影。
中津秀一几乎是懵在原地的,他无法确定,此刻左心口奔涌的那阵酸意,究竟代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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