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白。我知道你的心思。”江老太太笑了笑说道,“你喜欢白家那个妹妹是不是?你放心,江家不会迁怒于她。若你果真爱她,实在放不了手,我便由着你把她养在外头,若是有了孩子,孩子也可认祖归宗,只是她本人却不能进江家。她姐姐闹出这么一场,她只怕对我们江家有怨,若是进了家门,还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苏思安被江老太太说中心事,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让苏思安更加想不到的是,江老太太的目光如此深远,甚至连孩子认祖归宗什么的都想好了。可是苏思安却知道,这纯粹是一厢情愿的胡扯罢了。以赵明珠的骄傲和强悍,只怕大张旗鼓地追求,她都未必肯就范,养在外头……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嘛!其实苏思安本质上,还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他觉得他只是单纯的对赵明珠有好感,想和她在一起罢了,至于什么孩子啊,结婚啊,他觉得那还遥远得很……
“怎么?你还不情愿?那么只有一个法子了。”坐在一边的江二老爷面目阴沉,突然间冷笑着说道,“你的好朋友,是沈家的四公子,你去求他,你求他以和为贵,求沈家在江家休了沈氏以后,还和江家亲睦友好。如何?”
“求?”苏思安眼前一亮。江二老爷不知道他和林嘉杰的关系,更不知道他们都是现代人,不会那么拘泥于封建礼教以及封建礼教衍生下的面子问题。也许,不必自己这边怎么求,林嘉杰在沈家那边,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苏思安怀着这样一种傻白甜的想法,开始给林嘉杰摇电话。江家江老太太、江二老爷、江三太太、以及在场的所有少爷小姐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动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眼睛里的失望之色越来越浓重。林嘉杰本质上是一个作息很规律的人,无论是现实世界里,还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苏思安总能够轻而易举地寻到他,他善解人意到不可思议,苏思安和他交往的过程中只觉得轻松愉快,从来没有感觉到任何负担,一直到这个时候……
当债主蜂拥上门的时候,苏思安并没有想太多。这些债大部分都是江二老爷和他的几个儿子欠下的债务,又同他有什么关系呢?江家三房一向受到江老太太偏爱,关注却也是最多的,所以江家三房的账目相对比较清楚,江三老爷的几房姨太太从来不作妖,大概是由于江三太太宅斗技能出众的缘故,几位姨太太都无所出。他们这一房应该是没有什么把柄会被人捉到的。
不过,很快的,苏思安就从江老太太和江三太太逐渐惨白的脸色明白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债务固然大部分是江二老爷和几个儿子欠下的,但是江家如今还没有分家,大凡这种曾经显赫过的大家族,总是要些脸面的,总不能由着债主将江家二房洗劫一空脱得赤.条.条扔到大街上暴打一顿,江老太太叹了口气,站了出来。
“江家人欠下的债务,江家人会还。只是,你得给我们几天准备时间。”江老太太最后发话道,“昊白,你拿张纸过来,把这些人说的数目都记下来。”
有了江老太太的背书,这些债主终于慢腾腾地退走了。江老太太狠狠地看了江二老爷一眼,心头实在窝火。这些放债的在平时里压根不够资格跟她对话,如今她还得亲自出面好言好语打发他们。老太太顺遂一生,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可惜这事的罪魁祸首却是自己的儿子,虽然自己一向不待见老二,可到底也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老太太郁闷得无以复加,心头不由得又把白秀芸这个始作俑者骂了又骂。
债主们一个一个地慢慢走了,可是江公馆的气氛却没有因此缓和下来。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江三老爷、江五公子、那些一开始不在江公馆的太太公子小姐们全都跑来了,江家大房一向是常驻南京的,如今那个出嫁多年、早已是别家媳妇儿的大小姐却急急坐了车子赶过来,代表着江家大房坐到了桌子旁边。一大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各自心怀鬼胎,都不肯说话。
江三太太见事不谐,暗想江家二房的债务由公中还,这是占了大大的便宜的,他肯定不会主动出面,少不得这个恶人只有自己来做了。江三太太原本还指望着江三老爷开口,岂料江三老爷装作没看见她的眼色,少不得只好拿即将出阁的大女儿江六小姐说事,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前几日约了裁缝说要给小六裁几身新衣裳的。这事却不好耽误,得赶紧去百货公司买几件新料子,再赶着定制几套新头面。”虽是这样说着,却不动身,一双眼睛只微笑着向江老太太的方向看。
江老太太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意,一颗心冷得如同冰一般,简直是心灰意冷。然而转念一想,江六小姐也是她极疼爱的孙女,平日里最乖巧可人不过,如今江家出了事,若嫁妆上再有什么不妥,确实会被婆家人看不起,于是叹了口气,出言问道:“小六的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
江三太太心头暗喜,却低头说道:“刚开始筹办,这事总要请老太太的示下的。”
江老太太点了点头,向众人说道:“江家的女孩儿出嫁,按从前的规矩,公中是会出五千元给她做嫁妆的。如今江家虽然有事,但也决计不能委屈了小六。这五千元,照旧会给她。还有小七、小八、小九、小十,该给的小姐们的嫁妆和少爷们的安家费,仍旧一分钱不会少给,小姐都是五千元的嫁妆,孙子们都是一万元的安家费。江家如今债主上门,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今日索性就把这钱给分了吧,也省得你们每日里挂念。”
这下子江三太太总算把一半心落回了肚子里。这几个没有婚嫁的小姐少爷中,三房占了大头。原本要等着真正谈婚论嫁的时候才能到手的,如今老太太却是打算提前给他们了,这也是一件好事。想来江老太太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是有意偏向他们三房的。她想到此处,稍稍放了心。
只是这样一来,大房就不那么乐意了。大房如今虽然没有主事人在场,可江大小姐也不是吃素的,立时就笑着说道:“奶奶先莫急着给钱。这总要先算一算。刚才我从旁边瞧着,二叔家里欠下的债务,算来算去总有几万元之多。这几个弟弟妹妹,一下子要拿出的婚嫁费用,却也是几万元。过几日,我父从南京卸任了回来,少不得也要重新置办家业的。他这几年在南京当差,一心提携家里,又有谁不知道,一房足足几十口人,仓促之间要在上海安置,少不得也要一大笔钱。这前前后后算在一起,我只怕公中的钱一时周转困难。”
其实大房在南京当差,公中为了体面,这些年也补贴了他不少。二房三房原本心里正不乐意着呢,只因他位高权重,说出去大家面上都有光彩,这才暂时罢了,如今听说大房卸任回上海,买房置地竟然还打算着公中出钱,二房三房的脸色就不好看了。那江二太太本是个胸无城府的人,心中一盘算若是这样,公中的钱只怕用尽也不够他们还债了,慌忙开口说道:“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大伯在南京的那些年,公中的钱任他使用,难道还不够,如今卸任回来了,却还要用公中的钱买房子买地,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太太闻言脸都黑了,江二太太还嫌不够,又在旁边加油添醋道:“还有一件事情,做媳妇儿的若是不说,我只怕我们家怪我不够贤惠。除却族谱上的这些孙子孙女外,我们家老爷在外头还养着几个,都是咱们江家的骨血,婚嫁时候断然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你待怎样?”江三太太听说江二太太这般无耻,气得实在按捺不住了,“平日里你对这些孩子装没看见一般,如今想从公中捞钱了,便开始当慈母了吗?以为谁看不透你的心思吗?这次分明就是你们二房惹出来的祸,公中要为你们填坑不说,如今你还想趁机多捞些钱……”
“我们二房惹出来的祸?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家小九子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故意寻上门来,找江家麻烦呢!”江二太太怎肯示弱,直接把战火燃到了苏思安头上。
“够了!你们在这里吵来吵去,眼睛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太婆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无非是看着江家快不行了,开始盘算公中的这些钱财了。好,如今我就满足你们的心愿,直接分家,各房的债务,各房自己想着去偿还,少爷小姐们的婚姻嫁娶,也是自己想办法!如何!你们自己不要体面了,我一个老太婆又何必苦心孤诣,替你们粉饰什么体面……”江老太太说着说着,突然间眼前一黑,重重地向后跌倒,人事不知。
对于江家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赵明珠全然不知。她惊讶地发现,自从她参加了唐家的舞会之后,她在圣玛利亚女中的人缘好像突然变好了一般,走在路上,时常有不认识的女孩子主动向她打招呼:“密丝李!密丝白!早上好!”
“这是谁啊?我认识她吗?”赵明珠莫名其妙,李凤华却洞悉世事地微笑道:“无非是一群跟红顶白的俗人罢了。先前觉得你出身不好,不配和他们打交道,如今见你有资格进唐家的舞会,又有那么多名流跟你寒暄,顿觉不敢小觑你罢了。”不过李凤华的话也只是说了一半。在唐家的舞会上赵明珠确实大出了风头,但是其后她姐姐白秀芸的赫然出现,却将大好形势生生扭转。所以大众对于赵明珠的定论,大概就是有其姐必有其妹,看似是新晋才女,其实不过是个高级交际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