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这一层,赵明珠对于眼前女孩子喋喋不休的逼问,越发感到怜悯。她们看似也为了她们的未来争取和努力着,然而由于她们格局太浅,争取来努力去,反复算计的却只是一些微不足道到可笑的东西罢了。
第二天是周末,赵明珠和学校里的其他女生,纷纷搭乘了公交交通回家。这大概是她们为数不多的,可以在大街上抛头露面的机会。
她们穿着裙子乘坐磁悬浮列车的时候,偶尔会露出白皙的小腿或者修长的脖颈,引得列车上的男人们发出一阵阵心照不宣的口哨声。口哨声中,女孩子们既惊慌羞涩,又在心底微微有些窃喜和满足。这将是她们一生之中,最自由惬意的时刻。
——再过几年,等她们嫁人以后,她们再上街的时候,便自动成为刘太太、张太太,裹得严严实实去菜场买菜,同买菜的小商贩为了一元钱两元钱争吵不休;挽着重重的购物袋回家时,为了究竟是做磁悬浮列车省钱,还是做地面交通省钱,盘算不已;偶尔有男子惊艳于她们尚未彻底褪去的丽色,她们便得从身体到心灵地惊慌躲避,不敢同家里人说,视为是自己的罪恶;她们将在油腻的锅碗盘碟上磨砺她们粉嫩纤细的手指,她们将在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中钝化她们日渐庸俗的心智,她们将卑躬屈膝地讨好她们并不英俊潇洒、温柔体贴的丈夫,因为一旦稍有不顺,那男人便会指着她们的鼻子说:“你吃老子用老子的,老子养你这么久,居然还敢这样。赶紧滚出老子的房子!”
也有一些女孩子天生属于高尚社区的女孩。她们会高高盘起头发,去美容店做精致的妆容,她们会穿着昂贵的衣饰,牵着她们丈夫的手,出入于各个社交场合,同其他人的太太优雅地联络感情;她们平日里不需要自己做家务,只需要在花园里慢条斯理地修建着盆景的叶子,插插花,做做茶艺。这样的生活看似很美,然而若她们的丈夫移情别恋,这样的生活便立即朝不保夕。
赵明珠走出地面公共交通工具的时候,道路上正有一辆急救车灯光闪烁不停,拉着警报从她身边呼啸而过。高楼大厦的地面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嫁给她丈夫足足有十年了吧。从前我经常看见她和她丈夫穿得很是体面,牵着狗从这扇大门里走出来,夫妻很是和睦的样子。想不到……”
“男人有了情妇,这事情原本很正常。大家都知道该忍着。只不过她不走运,她那对头女人很得她丈夫欢心,前几天耀武扬威前来逼宫,那几天我见她一个人出门的时候,眼睛都是红肿的,戴着墨镜也看得出来。”
“不过是离婚而已。原本还可以分一大笔赡养费,现在没了,便是什么都没了。”
“你怎么知道她男人心甘情愿付赡养费?钱都在人家手里,据说请的也是最好的律师,她凭什么同人相抗?”
“究竟是怎么死的,其实还说不清呢。我看她不像是会自杀的人。说不定是……”
“嘘。别人家的是非,你少出头。小心惹事……”
……
赵明珠面色不变,从那一滩血迹旁边绕过。那些窃窃私语随着风儿传入她耳中,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充耳不闻。悲剧和喜剧,她实在见识得太多了。古往今来的悲剧无非只有一个原因,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已。
电梯开了。赵明珠走进电梯。电梯一路上行,广告位上的楼盘广告很是惹人注目。“城市中央,铂金位置,精品小户,盛.大开盘……”赵明珠想,或许应该拥有一套自己的小房子,寻个时机搬出去住,作为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远离这些纷扰。而买一套这样的小房子要多少钱,根据广告上说,大概需要一百万吧。若是不能贷款的话,其实出去租房也行啊!
赵明珠正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候,电梯的门缓缓打开了。她走出电梯,一眼便看到苏思安站在他名义上的家门口换鞋子。苏思安抬头,刚好看到赵明珠。赵明珠下意识地冲着苏思安笑了一笑,苏思安没有回应,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
赵明珠也没怎么在意。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苏思安经常觉得尴尬。和赵明珠被这家人家呼来喝去当佣人一般使唤不同,苏思安在家中享受的是天王级待遇,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每逢赵明珠被女主人喝骂的时候,苏思安都会坐立不安,一脸的不知所措,他曾经试图帮赵明珠分摊一点家务,却被女主人直接制止了。“哪里有男孩子干家务的道理?”女主人尖着嗓子说道。
“给你。”苏思安这次没有像从前那样躲避赵明珠的目光,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叠钱来,而赵明珠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这钱是我赚的。你或许不知道,在游戏方面,我还是有点天赋的。”苏思安说道,他开口之初声音有点发涩,越到后面,说话越是流利,“你拿着钱,自己花也可以,交给那女人也可以,也省得她每天见了你就骂骂咧咧……”
赵明珠瞬间就听懂了。苏思安所说的那女人,就是这屋子的女主人,苏思安名义上的母亲。时下高中女生以各种福利从男人那里换取金钱,已经成为一种趋势。女主人经常嚷嚷着,说赵明珠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竟然不懂得往外面拿钱给家里,简直是不可饶恕。想来苏思安时常听到这种言论,实在尴尬到不行,才宁可从自己口袋里拿出钱来给赵明珠,也要堵住女主人的嘴。因为这实在是太玄幻了。谁能想到,现实世界中叱咤风云的女总裁,在这个憋屈的世界上,要受到这种羞辱呢?
赵明珠摇了摇头。虽然她部分同意苏思安的观点,觉得那个女人实在很吵,很没有礼貌,但是,如果她接受了苏思安的钱,虽然是如同游戏币一样的存在,却也会令她感到不安。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收下这笔钱呢?如果迫不得已的话,我宁可从别人那里拿钱,也不会从你这里拿,这两者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你明白吗?”赵明珠解释道。
苏思安的眼神黯了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女主人看着苏思安,一脸惊喜地迎了出来。
“天哪,小安!小安你回来了!”女主人一边说,一边将苏思安拉到跟前,用力抱了一抱,苏思安窘的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看了赵明珠一眼。
“哎呀,小安,你可回来了,妈妈想死你了。”女主人满脸欣喜地拉着苏思安的手说道,“让妈妈看看,瘦了没有?上大学辛苦不辛苦?听说你还参加了游戏竞赛?太厉害了,子承父业,将来有前途啊!要知道你爸爸当年,在学校里就是游戏竞赛高手,所以现在才能在大公司里做事,我们才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哎呀,这是什么?小安,这是你游戏竞赛赢的钱吗?”女主人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地说道,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苏思安手中的一叠钞票,仿佛要把那叠钞票点燃一般。
“是的。”苏思安见状,将那叠钞票放在女主人的手中。他在现实世界中大手大脚惯了,其实本质上也不是特别在意金钱的那种人。他只希望用钞票能够换取片刻安宁,希望女主人有了钱后,不再喋喋不休地啰嗦。
但是苏思安失望了。被生活磨砺得失去了灵气的女主人显然不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她得意洋洋地卷起钱来,眼睛瞟了赵明珠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别人家都是女孩子从外面拿钱回来,给男孩子花。我们家真真奇葩,男孩子都从外面挣到钱了,女孩子还只知道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不事生产……”
赵明珠被女主人彪悍的战斗力烦的实在是没办法。她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取出一叠钞票来:“这是这个月的家用。只要我住在这里一日,家用是不会少给的。”她只求耳根清净,些许钱财,都是游戏币一般的身外之物,在所不惜。
女主人愣了一愣,眼疾手快地收好钞票,看了赵明珠一眼,满腹的疑问正不知道从何问起,苏思安却已经急急地冲了过去,黑着脸开口了:“你从哪里得来的钱?谁给你的?”
赵明珠被苏思安的语气吓了一大跳。苏思安已经很久没用这种不善的语气同她说过话了。然而如今的苏思安,整个人却似吃了炸药一般,似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炸似的。
“这和你什么关系?”赵明珠并不是别人强势、她便会认怂的那种人。她的声音依旧很冷静。
“你疯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苏思安大声说道。
女主人也被苏思安突然的爆发吓住了。“哎呀,小安,你又何必这么苦苦追问呢?女孩子从外面拿钱回来,其实很不容易的。这又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你这么问,你让她怎么好意思回答?”女主人拿了钱之后,对赵明珠的印象果然有所改观,甚至开始帮着赵明珠劝苏思安。
然而苏思安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停止追问,反而更生气了。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额头上的青筋乱蹦,双拳紧握,仿佛要跟谁拼命似的。女主人在一旁看着都看呆了。突然间苏思安的双拳垂了下来,女主人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发现他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打电话要急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