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输谁赢,显而易见。
严慎言轻叹一声,低首取出锦帕拭干净手,抬眸间,心突然沉了沉......远远走来一双人影,那男子人至中年仍英姿飒爽,正是容珏的亲舅舅徐攸,拥有北国三分之一兵权的镇国将军。
他身后跟着一年轻女子,眉宇间的英气比之更甚,依稀还可见几分戾气,她与徐攸...从长相上看像是父女,却半点也不亲近。
那女子五官冷峻,稍显刻薄,似乎极难相处,却在见到严慎言时悄然弯了眉眼。
“严大人,好久不见。”
严慎言随即行礼,沉声道:“臣见过镇南将军,见过郡主。”
“严大人何必这般见外,唤我徐芷便可,莫不是...怕我对你下蛊不成?”黑衣利落的女子试探着说道,她剑眉微拧,生怕严慎言因此而心生疏远。
“徐芷郡主,巫蛊之术、死而复生...臣不信的。”严慎言眸光温润,心底却是另一番光景。
先皇后被容帝治罪,用的不正是“巫蛊”这一名目吗?徐氏一族始发于苗疆,巫蛊之术脉脉相承,却是传女不传男。
至于先皇后施巫蛊之术,似乎是为了容珏,而她的侄女徐芷,仅是二九年华已习得精髓,一手蛊术出神入化,遍观京城,她虽有容帝亲封郡主之名,却无人敢娶。
不过,她倒是无需担忧。
严慎言回过神,朝他们略一颔首,告辞远去。
“徐芷,不必再看了。”镇国将军轻喝膝下唯一的子嗣,生在徐家,徐芷的婚约一早就注定成为权利的牺牲品,不仅她,哪怕是无视容帝,被废却依旧我行我素的容珏,也逃不开。
那厢,徐芷收回眸光,并不理会父亲徐攸,径直沿着梨花小径去寻容珏,大片大片的梨花白里,那一抹绯红煞是惊艳。
她走近,容颜极盛的少年从花枝的间隙里探出头来,笑容竟生生压过满树的梨花。
“表姐,你来找本宫...不是自愿的吧?”
“容珏,你找我...不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吗?”徐芷轻嗤一声,都流有徐家的血液,骨子里如何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偏容珏生了一副好皮相,饶是恶毒透底,也有人信了他纯真良善,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更多是废太子如何如何好看,却鲜少有人提及容珏一手银针,“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过往。
“表姐,别用这种眼神看本宫。”容珏轻笑一声,“生得不如本宫好看,就该时时注意着...”
哪些表情该做,哪些表情不该做,就好比现在,收回白眼。
“容珏,我真后悔帮了你。”
徐芷不再看他,忆起自己所给的那两条带有铃铛的红豆手链,她的困惑还是不解。
“一条挂有一个铃铛,一条挂有两个铃铛,用途却大不相同,你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表姐,你不是说,一条驱邪,一条锁魂的吗?”容珏眨了眨眼,“你猜,我要驱谁的魂,又想锁谁的魂?”
“咳...咳,”粗狂的咳嗽声打断了徐芷的思绪,后至的镇国将军徐攸尴尬一笑,对容珏道:“苏府的事,总该给舅舅一个理由了吧?”
“谢谢舅舅。”容珏起身微微揖首,若非是他入宫拖住容帝,自己也许无法顺利血洗苏府,更无法把苏袖月这颗棋子安到容夙身边。
“罢了,罢了...”徐攸无奈地摇摇头,“若真要谢舅舅,就早日娶了你表姐,以后的事也更方便些。”
容珏没有应声,他自然知晓以后的事是指什么,普天之下,饶是黄口小儿也知他容珏要为母仇造反,容帝更是清明,奈何徐攸掌三分之一兵权,他倾力赐死皇后,废了太子,却再动不了容珏本身。
而那至关重要的三分之一,还紧紧握在云南王裴恪手里,另一方面,云南王为独女选夫面向全国,容帝无法强行指婚,这才有了容珏容夙各出人才竞选一事。
可偏偏这人才,都叫苏袖月。
只不过,一边在明,一边在暗,彼时,苏袖月还不知...她此行,不仅要和一堆男人抢男人,还要和容珏明面上出的人...严慎言抢。
前路尚堪忧,现状也未必见得多好,容夙府中,苏袖月正欲乘马车出行,身后恰恰传来一道柔弱的女声:
“苏大人,请等等檀婳。”
苏袖月闻言转身,莞尔一笑,悬着的心在此刻却是悄然放下了...就怕你容夙不派人看着我。
明面上的敌人总好过暗处,何况这檀婳,她若所料不错,应该是自己这身体的原主无疑。
想来这一路,定然极有意思,苏袖月略一伸手,笑道:“檀婳姑娘,请。”
待马车渐行渐远,府邸阁楼上的男子才收回目光,对一旁的青衫谋士道:“方先生,此举是为何意?”
“太子殿下,苏大人虽说已无嫌疑,但檀婳姑娘到底来历不明,老臣此举...一来想试试檀婳姑娘能否为太子殿下所用,一路监视苏袖月,二来,想最后一试苏大人,看看这两人之间可有猫腻。”
容夙点点头,轻敲着栏杆,问道:“方先生,您是怕他们均是容珏布下的棋子吧?”
“如太子殿下所言,老臣只怕防不胜防,是以派了探子,用来一路汇报这两人之间的情况,若此行并无差错,届时太子殿下可以彻底任用苏袖月,至于这檀婳姑娘,老臣还是那句话,皇位之争,最忌儿女情长。”
容夙的手顿了顿,他负手身后,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变得悠远,身畔的青衫谋士见此,不免长叹一声,进言道:
“太子殿下,容老臣逾矩,他日若太子殿下坐上那高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此刻,哪怕运筹帷幄的谋士也没想到...即便真坐上那高位,有的人,也永远是求之不得。
这一句话,不久后的将来,容珏会一一验证。
苏袖月,他容珏...求不得。
哪怕表姐徐芷蛊术了得,那带有铃铛的红豆手链,也终究没能留下他一开始就想留下的那个。
*****
马车上,一路颠簸,清幽的铃铛声此起彼伏。
檀婳理了理手腕带有一个铃铛的红豆手链,故作讶异地问道:“苏大人,您的可是两个铃铛?”
苏袖月凝眸望去,点了点头,却听得檀婳又道:“有人告诉檀婳,这一个铃铛是用来是锁魂的,两个好像是...”
“驱邪的吗?”苏袖月轻笑一声,以换位思考的角度,容珏定然想弄死她这缕不知来历的魂,迟迟未动手,无非是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苏袖月敛敛心绪,不再言语,她的确还有很多话想和檀婳说...想和从自己这个身体穿到檀婳身上的原主说,但是——不是用这样的方式说。
她忆起苏府被血洗那日容珏的交待,略一沉吟,取出了文渊阁奖励的那套蓝田暖玉棋子。
果不其然,檀婳见此眼睛一亮,苏袖月联系这身体原来的记忆,心中已然明了,不过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当真称得上惊世骇俗。
只是现在,苏袖月望了望马车外的日光,再瞧了瞧玉质棋子,她与檀婳相视一笑,只得作罢。
氛围一时静谧,宽大的马车里,错落的铃铛声萦绕在彼此耳畔,清响似梵音,然而...她们二人不知的是,这巫蛊之术中有一准则,谓为——
一去二留。
第9章 帝王年少时⑦
正午时分,光照最强烈的时刻,去往云南的马车停了下来。
山间小路上,伸出的青翠枝叶都打着蔫儿,容夙幕僚所派的探子正隐匿于树林间,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外席地而坐的一双人影。
“檀婳姑娘,可有兴趣下盘棋?”苏袖月提袖摆好棋局,捻着蓝田暖玉棋子的手转了转,那玉质的棋子竟在光线下隐隐发生了变化。
果然,暖玉棋子珍贵难得,因为制作时玉料的独一性,这些棋子在强光下会呈现出不同的状态,大致却可分为全透明,半透明,不透明三种。
重要的是,檀婳,也就是这身体的原主,她以此创了一套暗号,只不过还未来得及从文渊阁取回棋子,自己这身体就易主了,她也阴差阳错穿到了檀婳身上。
而苏袖月能得知这暗号,无非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能力,因而她们此刻可以畅通无阻地交流信息,在探子眼中,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博弈。
棋盘上,不同位置摆放着不同透明程度的棋子,信息经过转换,跃然于纸面。
“檀婳姑娘,苏府的事...请节哀。”苏袖月徐徐传替着信息,眸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之人的微表情,她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把控,而这身体的原主无疑是突破口。
“苏大人,你不必试探,即便如此,我仍忠心于殿下,因为...我爱他,即便,即便,”
他喜欢的是男子。
苏袖月轻轻颔首,檀婳始终未告知容珏这身体是女子,恐怕就是这层原因...她沉吟片刻,檀婳已再度变换棋子的位置。
“苏大人,毫无疑问,你继承了我的记忆。因为,我也继承了原来檀婳的记忆。”
推己及人,苏袖月并不意外,她欲再问些什么,檀婳的棋子又发生了变化,“苏大人,你定然是个聪明人,只是恐怕感情上有些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