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父亲那里,我想应该是听说了的,但他也没有什么反应,自从上次母亲和他说往事已矣,父亲就跟变了个人一般。整个人失了神采,沉默寡言,每天过来看一下母亲,然后就回到书房,晚上也是宿在书房,不仅不问朝事,就是家里的事情也不过问了。
之前父亲一直呵护着母亲,对母亲殷勤备至,那个时候我其实有些看不惯,但如今看到父亲变成这样,我却有些同情起他来。若说是错,那父亲已悔过了,只是母亲看不开,这样两厢为难,谁也不得安心。这些日子看下来,其实母亲是个骄傲的人,当年为了父亲背弃父母,后来却出现了桃姨太,虽然父亲并非移情,但骄傲的母亲,却总是过不去。
等母亲好起来,我得找时间好好劝劝她,少年夫妻老来伴,既然往事已矣,为什么不能重新来过呢?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母亲病着,来日方长吧。
我给母亲喂过药,将药碗递给吴婆婆,正要服侍她躺下时,大嫂来了,说是文安候老夫人来探望母亲。
我一怔,母亲生病多日,很多人来探望,但文翊母亲来访还是第一次。
“小妹?”大嫂问我。
“来者是客,让管家请进来吧。大嫂自去理事,让二嫂也不用过来了,我来招呼文安候夫人。”我想了想道。文翊一直为太子办事,如今袭了侯位,又统领京城护卫军,在朝中的地位日甚一日。父亲卸甲归家,大哥远在边关,二哥和三哥虽都在朝中为官,无论如何,也不好与文翊有什么嫌隙。
何况,当日我和文翊的事并未摆上台面,现如今男婚女嫁,既然文安候府都放开了,我们若是忌讳,倒显得我们将军府小气了。
许久不见,文安候老妇人张氏气色倒不错,脸盘也变圆润了,神情依旧温和的。她身边的陆妈妈还是那般,举止老辣周全。
“早该来看望夫人,只又恐扰你养病。”张氏坐在床边的圈椅上,看着母亲说道。
“多谢夫人关心。”母亲对着张氏点点头,“我这是老毛病,每年春上都要卧床一段时日。”
“这倒是,我往年这个时候总也要生一场病,只今年,迎春后家里忙起来,人倒轻省许多,连老毛病都也没犯了。如今事情忙完,无事可做,倒空落了。”
“忙里有闲情,倒也应了老话。”母亲笑着答道,见我奉上茶水,就招呼张氏喝茶。
张氏从我手里接过茶碗,眼神从我脸色划过,喝了一口茶,才慢慢道,“瑶瑶瘦了。”
“可不是,”一说到这个,母亲也打开话匣子,叹息道,“自我病后,她就一直宿在我榻下,端药送水,都是亲力亲为,我劝她下去歇歇,总是不肯。其实我这是老毛病,并不打紧,只是看起来有些吓人,倒连带着几个孩子也跟着吃不好睡不好,着实受了些罪。”
“是个孝顺孩子。”张氏点头,又对母亲道,“季节交替,夫人当保重身体。虽说你我尚不算老,却都是吃过苦的人,就是为着孩子们,我们自要更加体惜自己。”
“老奴托大说一句,”陆妈妈插话,笑着看着我,说,“夫人快些养好病,也好让小姐将养将养,小姐看着年轻,其实也无甚底子,若是劳累了,以后要留根子的。”
陆妈妈话刚落音,张氏似觉她言语有失般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母亲,却是没有说什么。陆妈妈虽受了张氏眼神提示,却并不为意,接着说道,“我们家如夫人,进门前身子看着并不算好,可进门后,经老妇人和老奴调养,如今较做姑娘时还红润几分,前不久也有了喜,可是让我们老夫人侯爷高兴坏了。”
闻言,母亲就转头看向我,眼神中满是疼惜和内疚。我虽也是第一次听说琴静珊有身孕,心里难免意味不明,不过看着母亲的表情,还是按捺住思绪,对着她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这是今年的新茶吧,喝着倒爽口。”张氏不过意,打住陆妈妈的话头,喝了一口茶说道。
“年春大雪,皇家都不曾吃着新茶,我们哪里有新茶可吃。”吴婆婆见母亲还没说话,回道,“这茶是我们小姐亲自挑选,合着茉莉花一起炒,又将花饼子捡掉,所以茶喝着分外香些。”
“难为瑶瑶好心思。”张氏夸道。
母亲点头,又和张氏随意聊了些话,只是气氛不似之前融洽。张氏又坐了片刻,就起身辞行。因她带了好些药材礼物,临走时我也让吴婆婆递上包裹,里面包了些茶叶点心等,让张氏带着。
送张氏出门,扶她上轿时,张氏站住拉住我的手,几预开口都没出声,好半天,见下人们都站开了,才看着我低声唤道,“瑶瑶。”
“夫人慢行。”我虽看出来张氏有话要说,却不想与她过多交集,遂开口送客。
“哎。”张氏叹气,终究只是拍了拍我的手后上轿。
回道房中时,我本预备先去更衣,却看到母亲从床上爬了起来。
“母亲,现还未传午膳,且刚才陪客,你又劳累了一番,这时候起身做什么?”
“躺久了,我起来活动活动。”母亲吩咐吴婆婆给她找衣服,自己则掀了被子。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抓着被子的手分外惨白,手背上青筋毕现,就是起身这样的事情,也让母亲有些虚脱了。
“身子还未好全,您这是做什么?”我头疼地走上前去,按住她的动作,将被子又替她裹上,说道,“可别又着了凉,雪上加霜。”
母亲挣扎几下,可终究没有我力气大,最后只得罢了。
“瑶瑶,是母亲拖累了你。”母亲叹息,看着我眼角都湿润了。
“您说的是什么话?往年您也病过,可没见你似今次这般,可不是到了京中,哥哥嫂嫂都在身旁,您就娇气了不成?还是您嫌弃我回来吃了哥哥们的饭食,想撵我不成?”
“我哪里是嫌弃你,我想留你在身边,奈何你现在也是为人儿媳的,怎好长久呆在娘家?”母亲靠在枕头上,拉着我的手,揉搓着,说,“谢家亲家待你亲厚,可到底不是亲生的,若因为我耽误你尽孝道,岂不是罪过?那秦家小姐,如今都有了身孕,你和宝儿比她还早些成婚,却因为我不能日日在一处,叫为娘的怎么不愧疚。”
“您可真是,人家随口说的,且不知含着怎样的心思呢!”我笑笑道,“您就安心休养吧,公婆都不曾说什么,您倒杞人忧天了!何况宝儿天天都来给您请安,我们夫妻感情如何,您也是看在眼里,怎么还不放心?”
“亲家好我知道,宝儿也是个实诚的,待你再好不过,只是因为我,如今让你宿在娘家,你们小夫妻终究避讳着——”
“好了好了,越说越离谱,您就好好歇着吧!”
“哎!”母亲叹气。
“小姐可别再叹气,”吴婆婆再一边也开口道,“就算为着小小姐和小姑爷,您也快点好起来,您还要给外孙做鞋子呢!”
“是啊,还是你头脑清醒,快将我的针线萝拿出来,我如今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做得慢,这些东西还是早些预备下来,说不定哪天就再也起不来了。”
“您就省省吧,说风就是雨的,怎么老了反倒孩子气了!”我制止住她,又对吴婆婆摇摇头。
“我说的是实情,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外面的事情,虽然你们都瞒着我,可我还没死,哪里不能猜出来一二。不仅那秦小姐,就是冬雪,有了孩子就有了倚仗,胡闹些也没人会拿她怎么样,倒是你——”
“好了好了!”不想母亲再多操心,我索性将她背后的枕头抽掉,扶着她躺下,自己则到了耳房,这才清净舒畅些。
第61章 六十一.抱负
午膳后,我陪着母亲午休了一个时辰,将将起来时,宝儿却过来了。往常他都是天将黒时过来,我们一起用晚膳,匆匆说几句话,他就走了。因谢府离工部近,且每日需早起署事,宝儿怕吵到我,又怕扰到母亲养病,所以他都是回谢府安歇。到沐休日,宝儿就留宿在将军府。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我领着宝儿回到自己的闺房,帮着他换上家常儒衫。
“今日无甚事,我就告假先回来了。”许是成了婚,又在工部磨砺了些时日,宝儿较之前多了沉稳,脱了毛躁之气。刚才在母亲那里,虽未说什么宽慰的话,三言两语却很是让人窝心。只是,等下人们都退了出去,两人独处,宝儿的神情就柔和了许多。他拉着我的手,嘻嘻地笑,头凑过来,在我耳边低声问道,“有没有想我?”
我就势靠在他怀里,虽还是有些耳热,却也没有否认,轻轻点头嗯了一声。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闻着他独有的气息,心慢慢安定。
“这样回来,真的不要紧吗?”
“我告了假的,不要紧。”宝儿亲了亲我的耳垂,偏过头来看我,说道,“章主事年事已高,预备告老还乡了。”
“唔,”我唔了一声,想到章主事是宝儿的直接上司,接着道,“那要备礼给他送行吗?后面谁来接任,到时要不要替新主事接风?”
“章主事还未递上致仕折子,他今日跟我说,他预备推举我接任主事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