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雪娥的事……”
“不要跟我说谢谢。”十三脸色暗淡下来，放开我，背着手平视着远方。“那天，看着你满心期待的脸，我一时冲动答应了你，而从那一刻开始我一直在后悔，但是他塔喇英琦，既然我答应了你，不管多不愿意，我都会去做。所以不要说谢谢，这样只会让我更难受。”
我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低下头，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
“十三阿哥，这个是您的，应该物归原主了。”
十三回头看了一下，拿起来。是他那天给我的哨子，金光闪闪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分外刺眼。
十三抓起我的手，将哨子郑重地放在我手心，并握住。
“这个，是我给你的，你留着，还是那句话，如果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来找我，它会帮你找到我。”
我低头看着他和我握在一起的手。
“英琦。”
我恍然望着他。这是第二次我听见他这么认真地叫我“英琦”，第一次是在我被劫持的时候。
他仍然幽幽地看着我。“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不要任性了。这皇宫里危机四伏，尤其你在皇阿玛身边伺候，稍有行差踏错必会招致杀身之祸。”
我顺从地点点头。
说完，他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了。
“啪嗒”。
心一紧，低头发现手心的哨子上滴落着晶莹的液体，在阳光下折射着五彩光芒。一摸脸，我哭了？
——我哭了。
终于回到我的小屋，推开门，却没有了半点睡意，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哨子发呆。
“咣咣！”
我没有应声，门却被推开了。
“英琦！”
抬头一看，是毓宁，我忙握住手心收回手。
“喔，格格，你怎么过来了？”
毓宁笑了笑。“你的壮举啊，这宫里早就传开了，说是奇才一名呢！”
奇才？是半文盲吧！看来我错误估计了皇宫的八卦速度。我苦笑了一下。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有。”我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只是有点累。”
毓宁走过来坐到我身边，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喝起来。
“当初你不愿意进八贝勒府，被皇阿玛罚到乾清宫，我还担心得不得了，现在看还挺好的。”
“喔，是吗？”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其实……”毓宁犹豫地放下茶杯，又看了看我。“其实，当初你选秀的时候德妃娘娘想替四哥哥讨了你去，特向皇阿玛请旨，但不曾想宜妃娘娘和良妃娘娘也一齐替八哥哥向皇阿玛求你，皇阿玛左右为难之下，才将你指给八哥哥。为这件事，德妃娘娘一直懊恼到现在，所以你有机会的话多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吧。”
想不到，我居然还是个香饽饽，怪不得上次八阿哥有一搭没一搭地那样问我。
“对了，那个……”毓宁张口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我又闭了嘴。
“什么啊，想说什么就说呗。”我调侃地笑了一下。
毓宁低头叹了一口气。
“皇阿玛已经封了雪娥为十三哥的侧福晋，今晚大婚。”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手心里拽着哨子更紧了。
康熙在书案上批奏折，而我则在一旁为他研墨。
突然一个太监弓着身子走进来。“奴才给皇上请安。”
此人便是乾清宫的总管太监顾公公。
“喔，你怎么来了。”
“回皇上，今天可是十三阿哥大婚之日，刚才您不是吩咐奴才准备赏赐的礼物吗？这不，奴才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过来请旨呢！”
听到“十三”两个字，我手一颤，差点把墨洒出来，偷偷地瞟了一眼康熙，还好，他应该没有看见。
“喔，你不说，朕差点忘了。行，你快去吧！”
“喳！”顾公公应声退了出去。
“等一下。”
顾公公忙跑回来候着。
康熙转过头来跟我说：“英琦，你把这几本书带着，跟顾问行一块去宣旨吧！”
啊？我慌忙跪下，正要开口拒绝，却发现顾公公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我咬咬嘴唇，只能说道：“奴婢遵旨。”
“英琦姑娘，您刚来乾清宫，听说您以前也是官家小姐，但伺候万岁爷可是门学问，不能依着您脾气来，得顺着万岁爷他老人家的意思，您一次抗旨不遵，万岁爷他饶您是他老人家圣明豁达，可不担保您下次运气就能这么好了。”
我小步紧跟着顾公公，应声说道：“公公教训的是，奴婢受教了。”
“您客气了。”
自从那天晚上我给康熙侍读后，乾清宫里的人对我更加恭敬了，连这个总管都对我毕恭毕敬的，看来这皇宫里最大的靠山还是康熙。
“您不知道，这替万岁爷宣旨，可是很大的恩典，毕竟是代表万岁爷的，一般人根本没这资格，看来万岁爷果然很看重您啊！”
我对他笑了笑，却心不在焉地环视着四周。
天色已经暗下来，沿路上都挂满了红色的幕帘和大红灯笼，将整个天空都映成红色。
抬头一看，发现十三阿哥居住的宫苑越来越近。
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堵得慌，一团气闷在胸口仿佛快要窒息般。
终于走到宫门口，一片喧闹声从里面传出，充斥着我耳朵。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胆怯地往后退。
顾公公疑惑地回过头，又笑着说：“英琦姑娘，您这是……”
不知该如何解释，我只是木在原地。
“英琦姑娘，咱可是替万岁爷宣旨，时辰可不能耽搁了，还得回去复旨呢！”
我皱了一下眉头，犹豫地抬起右脚，重重地跨进宫门。
里面人来人往，每个人似乎都在忙碌着，我无暇顾及身边的事物，只是眼盯着灯火通明的一个大屋子，机械地跟着顾公公挪动步子靠近。
“奴才给太子殿下、各位贝勒阿哥请安。”
我也福下身子请安。
“起身吧。”
我站直身子，缓缓地抬起头。红色的喜靴，红色锦缎喜服，牵着红色的大绣球，细长的脖颈，秀俏的下巴，高挺的鼻子，直到对上十三那双黑眸，瞟了一眼他身边的雪娥，顶着红色喜帕，身着红色喜服，牵着绣球的另一端，正微低着头，一派新嫁娘的娇羞模样。
我又转眼看着十三，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注意周围有什么人，也不管顾公公在宣旨，只是看着他。此时的他眼里没有往日的不羁和吊儿郎当，睫毛微微颤动着，双目深邃地仿佛一个黑洞深不见底。而今天我读懂了这意味深长的凝望——是悲伤还有怜惜。
“他塔喇英琦”“他塔喇英琦”，耳朵里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是充斥着十三那调笑的声音，并且不断地回响着。一股浓烈的情绪向我涌来，直至完全吞噬，不容我半点闪躲，而事实上我也无力挪动身体去闪躲。
“啪嗒！”
心一惊，不知什么时候，一滴眼泪挣脱眼眶的束缚，顺着我的脸庞流下滴落。
陡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拭去眼泪，又躬着身子默默地退出去。
一退出那间屋子，我开始一路狂奔，逃命似的跑出十三的宫苑。走着走着，浑身无力，身体一歪，坐到地上。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呢？
“他塔喇英琦”，十三的笑脸浮现在眼前，又与刚才他那悲伤的表情在我脑海里重合，回放，再重合，再回放。
我紧捂着胸口。为什么这里会这么痛？……
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量突然搂住我的肩膀，我还来不及挣脱，就被一把抱起，我愕然地扭过头。
“四贝勒！”
他漠然地瞟了我一眼，径直向假山走去。
走了好久，我一直莫名其妙地盯着他。到一个湖边，他将我放在一个平整的大岩石上，然后自己也在我旁边坐下。
我看着他，他却凝视着湖面，过了许久，我也望向湖面发呆。
“你喜欢十三弟吗？”沉默了一阵，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清冷而犹豫，一无往日四贝勒爱新觉罗胤禛的果断和决绝。
“不知道。”明显感觉身边的人身体颤动了一下。
我继续凝视着湖面。
“只是……”我慢慢地举起右手捂住心口。“这里，好痛。”
“是心痛吗？”声音依旧低沉，还带了几分试探。
“喔，原来这就是心痛的感觉啊！”我一咧嘴，笑了起来，但苦涩非常。“我明知道他不愿意，还要硬逼他去做。他为什么要答应我？”
“因为他喜欢你！”
“我知道。”我深吸了一口气，能感觉到四阿哥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会去求他，因为，我清楚他会答应的。只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悲伤，而且看到他的悲伤，我如此心痛，原来这就是心痛的感觉，会让人窒息，会让人崩溃的。”
我扭头看着四阿哥，依然笑着。“这就是报应对不对？我真是个坏女人！”
四阿哥的一双鹰眸沉下来，眉头紧锁，一伸手，用力地扳过我的身子，对向他的脸。我心虚地低下头，却又被他强行抬起下巴，对视他的双目。
“他塔喇英琦，看着我！”
我脸上仍满是笑容。“啊？”
“不要笑。”他声音低低的，没有训斥，却饱含着疼惜。
我一愣，转而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不要笑，他塔喇英琦，看着我，不要笑，不要笑，……”
我嘴慢慢合拢，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
“啪嗒”“啪嗒”，泪水涌出，视线渐渐地模糊，而仍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