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女立时会意地向着宜嘉夫人屈膝行了一礼,夫人这才带着她的人下楼去了。
*·*·*
阿愁和林巧儿在楼梯上巧遇宜嘉娘子时,李穆的包厢里,二十六郎李程正急不可耐地在座位上扭动着,一副恨不能就这样冲出去,好早点跟那“有趣的丑丫头”搭上话的模样。
而,若不是他这可笑的小儿模样,只怕李穆也要跟他一样急躁了。
两世为人的李穆,冷静地看看他那年幼的兄长,想着自己怎么也是个成年人了,便按捺下心头那其实一点儿也不比李程好了多少的等不及,只摆着个不动声色的模样,依旧靠着那栏杆,期待着那不知道是不是秋阳的女孩来自投罗网。
当那林巧儿缩在那个“阿丑”身后,随着两个侍女向他们行着屈膝礼时,虽然她还没有抬头,可不知为什么,李穆就已经隐约感觉到,这女孩应该不是他要找的人了。等那女孩抬起头来,李穆便发现,虽然这孩子的眉眼跟年幼时的秋阳生得真的很像,但……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在实实告诉着他,这不是他的阳阳……
顿时,一种比他早已预料到可能会有的失望还要沉重的失落,就这么一下子重重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低下头,手指习惯性地推向眉心,却在再一次推空后,盯着手指微皱了皱眉,然后干脆直接将食指撑在眉头处,拇指按在脸颊上,借着手掌的遮掩,于掌心里默默呼出一口抑郁的气息。
就在他陷入低落的情绪里时,阿愁则带着一种隐约的兴味,悄悄观察着这两位王府小郎君。
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样,那个二十六郎似乎把她当作一件新奇玩具了。她才刚一进来,还没有来得及随着那两个侍女向两位小郎君问安,那爱穿红衣的二十六郎就已经急不可待地从木榻上跳下来,围着她一阵兴致盎然地打转。
至于今儿换了身牙白衣袍的“好色”二十七郎,虽然他看似不动声色的斜靠着栏杆,可那默默打量着林巧儿的眼,则分明显示着他感兴趣的对象是谁……
“你是叫‘阿丑’吧?你居然还真叫阿丑?!”
就在她偷眼看向那个二十七郎时,二十六郎于她的耳旁聒噪着,且还伸着一根手指捅着她的胳膊。
那营养不良的阿愁原就生得单薄,身上除了骨头就是皮,这般被人捅了一指头,虽然那二十六郎自觉并没有用力,阿愁依旧痛得一阵呲牙咧嘴。而虽然融合了此世阿愁的记忆,可她到底做为秋阳的年数更久一些,也更不容易适应这阶级分明的社会,于是心里正烦着这熊孩子的阿愁一个没忍住,却是“嘶”地倒抽了一口气,捂着胳膊就冲那不知轻重的二十六郎吼了一嗓子:“你干嘛?!”
这一嗓子,不仅把二十六郎喝得愣住了,把两个侍女喝得呆住了,把林巧儿和阿愁自己也喝得吓住了,就连深陷在失落情绪里的李穆,都被她这一嗓子喝得醒过神来,不由放下那撑着眉头的手,抬眼往他们那边看去。
就只见,那熊孩子李程依旧举着那根作案的手指,呆呆站在那个“阿丑”身旁。“阿丑”的另一边,那个如今越看越不像秋阳的女孩,则抖抖索索地伸手拉了拉“阿丑”的衣袖。至于那个“阿丑”……
看着李程那依旧举着的手指,阿愁脸上的神情有着一瞬间的凝固。然后,她忽地一眨眼,如同作戏一般,猛地捂着胳膊弯下腰去,却是“哎呦”痛呼了一声,又抬头看着李程抱怨道:“干嘛那么使劲?!我骨头都要被你戳断了。”
李程也下意识地学着她眨巴了一下眼,然后低头看向自己那带着婴儿肥的粗壮手指,讷讷道:“我又没用力……”
“可我身上没肉啊!”
阿愁忽地一抬手,将那遮至指尖的衣袖一下子拉上去,露出她那看上去都没有李程两根手指粗的脆弱腕骨。
看着那只剩下一层皮包骨的细瘦手腕,李程不由又眨巴了一下眼,抬起头,一脸同情地看着她道:“你怎么那么瘦?”
和一脸同情的李程不同,一旁的林巧儿则又被阿愁这豪气万千向人展示手腕的动作给惊了一下。她赶紧再次拉了拉阿愁的衣袖。
阿愁回头看向林巧儿,先是不明所以地眨了一下眼,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以后世的思维又做错事了……这个不知所谓的年代里,虽然看似不如宋明时期那般讲究个男女大防,可该有的礼教还是有的——就是说,女人家的身体肌肤,是不能给外男看到的。这不仅适用于脚,手也一样……所以女人的衣袖才会被做得那么长。
阿愁一眨眼,赶紧将那撸起的衣袖放了回去。
那以手肘撑着案几,正默默观察着这几个“孩子”的李穆,忍不住就举着拳头遮在鼻下,发出一声闷笑。
偏二十六郎李程自小就没怎么跟女孩相处过,自是不知道阿愁这个举动的失措之处,他依旧惊讶于她那手腕的枯瘦,只道:“你家里都不给你吃饭吗?”
顿时,小小的包厢里再次响起李穆的闷笑声。
而,他笑声未落,便感觉到一股含着凌厉的视线向他扫了过来。
李穆一抬头,却是正和那叫“阿丑”的女孩的眼撞在一处。
显然,那孩子很有些色厉内荏,她敢悄悄瞪他,却不敢跟他明着对眼。二人的视线才刚一触及,她便飞快地闪开了眼,只装着个天下太平的模样。
李穆看了,不由于心里又闷笑一声,然后带着一种他都没有意识到的不甘心,再次看向那个林巧儿。
至于阿愁,早于前世就被秋阳奶奶的严厉给调-教得极有眼色的她,在险些被李穆抓个现行后,立时识时务地移开了眼。直到她感觉不到李穆的视线,她才又一次偷偷瞥向李穆。见李穆依旧把注意力放在林巧儿身上,她不由于心里替巧儿一阵默默担心。但奇怪的是,和跟只猴子般围着她乱转的二十六郎君不同,这位二十七郎君似乎只满足于在一旁看着那“小佳人儿”就好。这不禁叫阿愁又替巧儿稍稍松了口气,然后才扭回头,于心里默默评估着自己眼下的处境。
想了一想,她便装出一副傻大姐的模样,跟那熊孩子二十六郎周旋起来。
其实,打阿愁还是年幼的秋阳时,她就极有人缘,且她对人似乎有着一种极敏锐的直觉,总能知道对方需要的是什么,然后下意识地去迎合对方。所以,哪怕只是初次见面,她也总能很轻易就博得对方的好感。便是在林巧儿和两个侍女,甚至包括李穆看来,她这看似鲁莽的胆大妄为,多少有些作死的成分,可其实阿愁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分寸,也一直小心观察着二十六郎的反应。
而,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样,二十六郎并不介意她这样的“冒犯”,甚至还觉得她这样的态度,其实是一种对他的亲近和接受。因此,二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甚至,那二十六郎很快就忘了,其实这才是他跟阿愁的第二次见面而已,竟跟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热情地张罗着让人送些吃食上来,好把这一把骨头的“阿丑”给喂肥一些。
听着这二十六郎口口声声叫着自己“阿丑”,忍了半天的阿愁终于没能忍住,开口辩驳道:“我不叫‘阿丑’,我叫‘阿愁’。愁眉不展的‘愁’。”
因着“愁眉不展”四个字,不由就叫李程低头往她脸上看了看,忽然道:“咦?你怎么看起来没那么丑了?”
阿愁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眉——她才不会告诉这孩子,一个正确的妆容于女子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二十六郎倒并不在意她是不是会回答他,只挥着手又道,“我看你整天笑嘻嘻的,看着一点儿也不像是爱发愁的模样啊,可你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说话间,正好酒楼里的侍者送来了酒菜。看着那些于秋阳来说,已经是隔了一辈子不曾见过的美食,阿愁忍不住一阵默默吞口水,因此,再回着二十六郎的话时,她便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谁知道,”阿愁极是西洋化地耸了耸肩,一边巴巴看着那两个侍女往另设的小几上端着各色菜肴,一边随口应道:“名字不过是一个人的代号而已。”
“代号?”
忽然,一个清亮的嗓音插话进来问道。
“啊?”
阿愁一愣,回头看去,就只见那位二十七郎君正撑着下巴在看着她。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这竟是她进来后,那位二十七郎君头一次开口说话。
而,他撑着下巴的模样,虽然看着是一副孩子似的好奇,可那双如墨玉般幽深的眼眸,却是忽地就叫阿愁有种被人看穿了的窘迫——就好像,他知道她这番装疯卖傻,其实不过是为了趋吉避凶,在跟二十六郎那个熊孩子套近乎一般……
见她不开口,撑着下巴的李穆又道:“你说‘代号’。这个词儿听着有些耳生呢,什么意思?”
他的问话,不由就叫阿愁眨了一下眼——她还真没把握,这个时代里有没有这么个词……
“呃,”她转着眼珠道,“就是……‘代称’的意思吧……”又装着个腼腆模样笑道:“我……也不太知道,只听人那么用过,就学了来……”
——如今她只是个才九岁的孩子嘛,就算学了个四不像,也情有可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