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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头娘子 (竹西)


又调侃着阿愁道:“你说你那是蚊子肉,发不了财, 可在人家主母眼里,你这好歹也是一盘菜呢。”
莫娘子也一阵心有余悸道:“亏得你借小郎的名义脱了身。”又道,“不过, 你给小郎回信时,最好提一提这事儿,省得事后传到小郎耳朵里,叫小郎心里不高兴。”
阿愁答应着,却是这才想起来,从坊间传起莫娘子的“绯闻”后,她一直为她师傅操着心,竟都忘了给李穆回信了。
“对了,”她抬头问季大匠,“你跟我师傅的好事儿,你给小郎提过没?”
季大匠和莫娘子二人对了个眼,同时都红了脸。不过,季大匠依旧还是点了点头,笑道:“我不识字,让李先生帮着给东家递了个信。”那李先生是李穆的启蒙先生,如今代表李穆管着他留在广陵城里的各色产业。
阿季又道,“正好明儿作坊里有批货要运往京城,你那回信写好了就给我吧,我让他们一并带过去。”
阿愁应着,见冬哥歪着头似在想什么事儿,便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问着他道:“想什么呢?”
冬哥道:“那家主母还会不会再来找你了?万一她还不死心怎么办?”
阿愁笑道:“只冲着小郎,她大概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说到这里,她的心情不由就是一阵低落。幸亏她能借着王府小郎的威名脱身,换个其他人,只怕就只能像甜姐儿那样,白被人欺压着了……
万恶的剥削阶级!
阿愁忍不住愤世嫉俗道:“朝廷有无数法令行规约束着商家,怎么就没一条法令行规是来约束客人的?!比如那家人,就该叫全城的商户都把他们列为拒绝来往户!”
季大匠笑道:“虽没那样的法令,不过也不是没法子。比如那家郎君看中了什么,店里的伙计虽不好说不做他家的生意,总可以推说那货有人定下了,不卖他便是。”
“这是商铺还好,”阿愁道,“若是食肆酒楼又该怎么办?总不能说店里连酒水饭菜都没了吧。”
季大匠笑道:“城里的那些饭庄酒楼,哪个后面没点后台?真想赖账的,也只敢欺负欺负平头百姓罢了,可不敢惹那些贵人。”又道,“都说财帛动人心,城里谁不知道,我们那制镜坊和徐老的玻璃坊,都是小郎的产业,且也在大王那里过了明路的,偏都这样了,竟还有人想要打什么坏主意呢。也亏得如今小郎在京城混得风声水起,才没人敢给下绊子罢了。”
说到这里,一家人的话题不由就扯到了人在京城的那几位王府小郎。因都是自家人,于是,不免又猜测起,这几位被滞留在京城的小郎里,谁看起来最有“天子之相”。
阿愁倒是知道李穆不想做“牛首”的,可这话她却不好外传,便笑眯眯地听那季大匠对她师傅吹嘘着那不知打哪里贩来的所谓政见——不得不说,便是隔着一个时代,男人们爱议论时政这一点,竟是从来都不曾变过。
同样的,女人对时政的不敏感,似乎也是深入骨髓的。莫娘子带着三分茫然听了一会儿京城和朝廷的动向,很快就把心思转到了自家人身上,看着阿愁道:“后天就是你十三岁的生辰了,趁着如今家里有点闲钱,我替你大办一场吧。”那所谓的闲钱,正是邓家老奶奶送给莫娘子的添妆。
阿愁原想拒绝的,那季大匠和冬哥已经纷纷赞同起来。季大匠这会儿倒不呆了,以一种暧昧的眼神看看莫娘子,然后对阿愁道:“正好借着你那好日子,也好好酬谢一下楼上下邻居们对你们娘儿俩的照顾吧。等明年再给你办生辰宴,就在新家里了。”却是说得莫娘子顿时就红了脸。
冬哥则忽然咬着筷子问阿愁:“不知道今年小郎给你送什么生辰礼呢。”
之前李穆送了阿愁一块巴掌大的小银镜做生辰礼的事,在座的几位都是知道的。莫娘子给冬哥夹了一筷子菜,笑道:“那可不能说是‘送’,得说是‘赐’。小郎的身份在那儿呢,得说是小郎‘赐’给你阿愁姐姐的生辰贺礼。”
——得,又一个阶级分明的例证。
不过,话说回来,往年李穆总要提前给阿愁送点什么的,前年是一匣子宫里赏赐出来的新鲜样式宫花,去年是那刚试制出来的小银镜,今年却是直到这时候都还没个动静。
吃完晚饭,阿愁回到自己屋里,想着果然已经很久没给李穆写回信了,便拿出纸笔来,好赶在季大匠回别院前,把这耽误了一些时日的回信给写了。
其实阿愁并不喜欢写信,小时候她作文就不好,可这却是没办法的事,李穆虽然没有硬性给她分派要汇报工作的任务,可她好歹拿着花间集一半的分红呢,总不好真个儿放手不问花间集的事。便是管理上的事她管不着,她这里总要向“领导”汇报一下她的研究进展的。
提起笔来,想起上一封信,还是坊间传开莫娘子的绯闻之前的事,却是不由得就把莫娘子和季大匠事,在信里给李穆提了一遍。想着阿季叔几番上门的模样,她越写越乐,觉得这事儿简直就是一出戏了。等再写到今儿遭遇的这件事时,却是忍不住就对着那信纸发了一通感慨,又开玩笑地谢了他那不在场的帮忙……
等冬哥敲门问她信写得如何时,阿愁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洋洋洒洒竟足足写了七八张纸了。
她答应一声,正要封笔,却是忽然才想起来,她竟忘了告诉李穆,如今她已经满师的事了,于是回头对着门外的冬哥叫了声“稍等”,赶紧又坐下在信后添了一笔。
写完后,却是又想起当初李穆曾说过,将来等她满师时,要送她一只妆盒作为贺礼的事,于是再次打开那信又添了一笔,并告诉李穆,她师傅准备歇业,以及她继承了她师傅那只妆盒的事。
这般林林总总,等阿愁终于放下笔时,那七八张纸早扩充到了整整十张纸。
等她拿着叠成厚厚一叠的信纸出来,莫娘子见了,顿时就笑了,道:“你都写了些什么呀?竟这么厚。”
这里除了阿愁之外,其他三人都是不识字的。
阿愁看着手里那厚厚一叠信,却是不由就是一阵疑惑。她觉得她统共不过写了最近发生的几件事,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罢了,怎么就这么厚厚一叠了?
她正回忆着她到底写了些什么,就听季银匠笑道:“每回小郎给阿愁的信,也是这么厚厚一叠呢。”又问着阿愁,“小郎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于是阿愁很是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却是忽然就发现,原来李穆的回信里竟也都是一些家长里短,比如宫里的两位公主因何而拌了嘴,皇后怎么管着爱吃甜食的皇上,他姑姑家的小表哥如何被他们几个联手捉弄等等,却是看得阿愁忽然就觉得,所谓皇家,也不过就是占地大了些的普通人家而已。
阿愁把信交给季大匠后,便很快忘了她都在那信里写了些什么了。她记得她除了写了最近发生的几件事之外,就只提了提制作睫毛膏时遇到的一些困扰。
她记得自己应该没有在信里提过莫老娘摔破铜镜的事(毕竟这事涉及到莫娘子的个人隐私),可不知怎么的,几天后,她收到李穆派遣狸奴专程“赐”来的生日贺礼,竟赫然就是一面正好可以安装在那只妆盒里的银镜……
十月十九日,是阿愁十三岁的生辰。以大唐市井百姓们的观点来说,女孩儿十三岁是个很重要的转折点,从这一天起,她便可以谈婚论嫁了,也可以涂脂抹粉了……就是说,阿愁终于摆脱了儿童的范畴,正式踏入了少女的行列。
这一天,恰如季大匠跟莫娘子商量的那样,他们决定替阿愁隆重庆贺一番。
还是老规矩,四邻家里借来的桌椅板凳,借来的碗筷盘碟,只是,这一回下厨的,却不是楼里的几位主妇们,而是胖丫和她师傅。
等周家小楼里的诸人和阿愁的几个小姐妹们在天井里举起酒杯,正欲向阿愁祝酒时,那院门忽然被人拍得山响。
二木头放下酒杯跑去开门一看,就只见门外站着那如今长得愈发人高马大的狸奴。
那狸奴抹着一脑门的汗,对阿愁憨笑道:“终于赶上了,要是错过日子,小郎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却原来,他专程从京城赶来替李穆送这生辰贺礼的。
孙老和王夫子都可算得是二十七郎君的忠实拥趸,一听说是小郎派人“赐”的礼,这二位就差要安排人摆香案了。
这般激动了一圈后,还是阿季站出来主持了局面,从狸奴手里接过那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礼盒,亲自放到楼上莫娘子的屋里。
事后,阿愁无比庆幸着大唐的礼仪和后世不同。后世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习惯了传自西方的礼仪,觉得礼物得当面拆看才是礼貌,可其实在不太远的年代里,当面拆礼物都算得是件失礼的事。于是,等酒席散后,阿愁和她养父养母回到楼上莫娘子的房里,她这才拆开李穆送来的那个礼盒。
揭开那一层层的丝绵,阿愁才发现,李穆送来的生辰贺礼,竟是一面精雕细琢的银镜。
还没看礼物,阿愁先抬头去看她养父。
季银匠立时一阵摇头,道:“没听说过。”——就是说,这面镜子是李穆悄悄委托京城的制镜匠所制,并没让广陵城这边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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