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愁不由抿唇一笑。不会化妆的四丫就跟前世总看不出她有没有抹口红的秦川一样,其实眼力有限。可不得不说,凭着当今这些粗陋的工具,做成这样的妆容,阿愁自己也已经很满意了。
“走吧,”她笑道,“我们下楼帮二姐姐搭配衣裳去。”
三人回到楼下,王阿婆和招弟都已经午睡起了。见盼弟进来,忙着要去隔壁帮王师娘准备招待客人的王阿婆也没仔细看盼弟,只提醒着盼弟,“一会儿客人就要来了,你赶紧换了见客的衣裳吧。”说着,她便出去了。
那招弟正穿着鞋,因盼弟进来时是背着光的,她一时也没有注意到盼弟有什么变化,只觉得跟在盼弟后面的四丫那挤眉弄眼的神色有些古怪。
倒是依旧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的来弟先看出了什么不对,只愣愣地看着她二姐姐。四丫见状,忙扑到床边,冲她一阵挤眉弄眼竖手指地示意她别吱声儿。
而直到这时,招弟才知道四丫拉着盼弟干什么去了。几人顿时围着盼弟一阵打量,直把盼弟看得抬不起头来。
那王师娘给盼弟挑的衣裳,同样是时下最流行的红配绿。偏王家姐妹都生得黑,那大红色只会衬得她们更黑,更别提那令阿愁眼睛险些抽筋的灾难级翠绿了。
在做妆容前,阿愁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且她也知道,那衣裳是不能换的——因这是喜事,所以必须得大红——不过裙子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之前她就早想到,和盼弟一般高的来弟有一条藏青色的裙子,因她抱怨那个颜色太老气,所以都没穿过几水。于是阿愁摆着余小仙那种不容别人置疑的强硬口吻,硬是逼着盼弟违了母命,换上那老气的藏青色裙子,又翻出王家阿婆利用那条裙子剩下的一点料子做成的披帛,借着招弟的巧手,将几个女孩儿积年收集的各色绒花,挑了那艳而不俗地缝在那条藏青色披帛上,最后还派四丫去后头周娘子家里偷了两朵红艳艳的石榴花插在盼弟的发间。这般拼拼凑凑,等王师娘那里招呼着盼弟出来迎客时,连王师娘自己看着自己的女儿都是一阵呆怔。
躲在屋里的四丫立时捂着嘴偷笑道:“我阿娘怕是要认不出二姐姐了呢。”
招弟犹豫半晌,红着脸,凑到阿愁耳旁,小声道:“到那天,你……能不能也帮帮我?”
“哪天?”
阿愁故意装傻,抬头逗弄着那准新娘,却是换来准新娘一个不客气的脑兜儿。
“你竟也跟四儿一样学坏了!”某人羞恼道。
直到王家的客人走了,莫娘子才知道阿愁做了什么。
她认真将打扮一新的盼弟看了一回,心里虽诧异着阿愁的能耐,回头依旧还是不客气地把阿愁给教训了一通:“如今你还没满师,竟就这么胡闹起来。若是今儿这事有个什么长短,你怎么向王师娘交待?!”
那王师娘见莫娘子脸色不对,早猜到莫娘子得怪阿愁狂妄了,便瞪了那始作俑者四丫一眼,急急跟上楼来,对莫娘子笑道:“四丫不知轻重,竟白占了阿愁的便宜。虽然阿愁还没满师,到底辛苦了一场,这些钱儿给阿愁买点心吃,算是一点谢礼了。”
这一下,莫娘子不好意思起来了,忙推辞道:“原不过她们小孩子家玩闹罢了,没误了你的正事就是侥天之幸,哪还敢担得这一谢。”却是再不肯收这钱。
两个娘子相互谦让着,楼上楼下都挨了训的阿愁和四丫,不由就隔着那栏杆一阵挤眉弄眼。
阿愁抬头时,却于无意中,对上对面南屋里韩家二姑娘那藏在门缝里的眼。
那眼神,不由就叫阿愁想起当初李穆抢回韩柳儿手里包子塞给她时,那个同样带着阴毒的眼神来。
她又哪里惹着这位了?
对着那门缝下的眼,阿愁挑了挑眉梢。
而虽然王师娘首肯了阿愁的工作,她到底没能逃过她师傅的一顿严厉批评教育加罚站墙角,且一罚就是五天,哪怕三天后,王家喜气洋洋地给阿愁包了个大红封,莫娘子依旧没肯饶了她……
罚就罚吧。头一次独立给人做了个整体造型的阿愁将头抵着莫娘子房间里的木板墙壁,心里可美着呢。
第九十四章·思齐
第二次进教坊当值, 阿愁等人的待遇立时就跟昨天不同了。
等她们在那间飘着烛油味的化妆室里做好准备后, 昨天还抱怨个不休的优伶们, 一个个都极乖顺地找着昨儿替自己上妆之人, 却是再没有了昨儿那种种牢骚怪话挑剔抱怨。只是, 这忽然平静下来的场面, 怎么看怎么透着种诡异的暗流涌动。
今儿头一个抢着坐在阿愁面前那张方凳上的,是莲枝。紧跟着站在莲枝身后, 以肢体语言强调着存在感的, 是思齐。
莲枝坐下后, 和思齐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然后便扭头去观察起旁边的人来。
同样, 旁边左右两张方凳上坐着的人, 也在偷眼观察着莲枝。
阿愁眨巴了一下眼,也和站在她左右的余小仙和甜姐儿交换了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然后便抛开疑惑, 各自工作起来。
莲枝做完妆容后,站起身来,将方凳让给思齐,却并没有走开, 而是对阿愁道:“昨儿你让我打听的那个果儿,这该是她的本名吧?我问了, 我们第九部里头没有叫这名字的。你可知道她的艺名是什么?”
又解释道:“我们这些人,进了教坊后,师傅就会给起个艺名, 本名就再不会用了。同属一部的人,相互还能打听得出来,若不是同一部的,又不知道个艺名,只能慢慢打听了。”
坐在方凳上的思齐听了,便抬头问着阿愁道:“你要找人?”
于是阿愁便把果儿大概是什么时候进教坊的事给思齐也说了一遍,道:“只听说当时她是被柳大家带进教坊的,改了什么艺名就不知道了。”
思齐沉思了一会,道:“柳司乐是乐坊的头儿,人虽是他看中的,却未必就是他门下的弟子。不过,想来人应该就在乐坊了,只是不知道具体分在第几部罢了。”
直到这时阿愁才知道,虽然原则上来说,教坊里的每个人都要能歌善舞会乐器,可因着各自专长不同,其实其中又细分着乐坊和舞坊的。那位据说看中了果儿的柳原柳司乐,是乐坊的正头儿;叶韶舞叶大家则是舞坊的正头儿。那乐坊管着乐师和歌伎,舞坊则管着舞伎和百戏等等。两个坊下,又根据优伶们的实力分着十八个部。如柳原,就属第一部;莲枝属第九部了;思齐则是属于第三部的。至于果儿等尚在习艺的小徒弟们,一般都在十八部。
思齐道:“虽然不在同一部,仔细打听应该也能打听得到,我也帮你打听着吧。”
阿愁忙不迭地一阵道谢。
因这是第二次替他二人上妆了,且今儿戏楼里的节目跟昨儿一模一样,所以阿愁她们上妆的速度明显要比昨天快了许多。等把思齐的妆容也做齐了,那舞台下方楼梯口的铃声竟都还没有响起。
昨儿乱哄哄抢着时间要上台的优伶们,这会儿一个个都难得地闲了下来,于是众人一边扯着闲话,一边悄悄观察对比着别人脸上的妆容。
昨儿见识过给自己上妆的那几个小学徒的手艺后,这些优伶们顿时便分辨出了给自己上妆之人的手艺好坏。得了好处的,如莲枝,自是不会到处声张,就怕自个儿发现的好处叫别人抢了去。所以昨儿还愤愤不平的各人,今儿全都不吱声了。
而昨儿幸运地抢到几个老梳头娘子手底下的优伶们,虽然因为昨晚忙着演出,加上光线昏暗,一时没让他们发现什么端倪,可今儿见竟没人跟他们抢那几个老梳头娘子,这些原都生着七窍玲珑心的人,立时就发现了不对,再仔细一观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特别是那大小眼的莲枝,这般妆容一出来,便是莲枝故意低着头不肯叫人瞧出端倪,这又岂是她能瞒得住人的,于是一个个都以一种火辣辣的眼神打量起阿愁来。
而阿愁她们几个做完了工后,也纷纷观察着别人做出来的妆容。
于是阿愁便发现,甜姐儿做的底妆最是服帖,余小仙的唇妆占着领先。她正要扭头过去跟余小仙讨论她所做的唇妆时,甜姐儿先凑了过来,道:“阿愁,你给那人画的眼妆,可是上次你跟我说的那种法子?看着果然很不一样呢。你再教教我。”
她们这几个学徒里,那甜姐儿是最容易接受新生事物的,也是头一个认可眉笔这种东西的。于是阿愁便先丢开想要问余小仙的话,跟甜姐儿悄声讨论起眼妆的重要性来——就如之前她跟四丫说的那样,这个时代里,人们普遍都更重视个眉妆唇妆,却并不怎么看中眼妆。
她俩悄声交谈着时,余小仙也过来了,道:“我看到你用眉笔在那人眼睛上描补来着。你是怎么想到的?”
比起甜姐儿来,余小仙因受她姑姑的影响,对新生事物的接受度并不高,可她有着一颗工匠的心,只要最后出来的效果好,她倒是很快就能改了固执——这一点,可比她那姑姑强多了。
于是三人便凑在一处,一会讨论着唇妆,一会讨论着眉妆,一会儿又听阿愁议论着她所看中的眼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