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坐在上首,只穿着家常的龙纹便袍。
竟是深紫色的。
“朕与文心,心有灵犀。”
皇上看到她一身浅紫色,拉着她的手,却不叫她坐下,只牵着她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
“这一身衣裳是尚衣局做的么?”
“不是。是奴才自己的小心思,叫屋里丫头改的。叫皇上见笑了。”陈文心老实回答。
皇上这才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摸着她袖口薄薄的蝉翼纱,底下的肌肤细滑,叫人爱不释手。
“如今大小也是个主子了,怎么还称自己奴才。”
皇上清晰地感觉到,陈文心自称奴才那两字的时候,语气总有些别扭。
是了,汉人不喜欢奴才这个词,觉得这个词有辱斯文。
他朝上的汉官就喜欢自称微臣,只有满官才称奴才。
皇上说怎么自称,她就怎么自称呗。陈文心从善如流道:
“是。臣妾晓得了。”
“衣裳好看,和朕甚是般配。回头多赐你些料子,随便你制什么样的衣裳,只和尚衣局说了便是。”
“那……臣妾可以制几件汉服吗?”陈文心借机道。
“汉服?”皇上剑眉微挑,有些惊讶。
宫里的汉妃都爱穿旗装,生怕别人提她们是汉人。
陈文心竟然主动想穿汉服?
“什么样儿的?”
他对汉人的文化倒是了解得多,汉人的男装他倒是知道,女人穿的就没多大印象了,不知道陈文心想制哪一种。
见皇上口气松,陈文心趁热打铁,怂恿他同意。
“我画给皇上看!”
李德全亲自捧过纸笔来,竟是一把小号的狼毫。
毛笔她可不太会用啊……
已经夸下海口的陈文心硬着头皮接过笔,想着画简笔就好了,一边说一边和皇上解释,应该能看懂。
“这是齐胸襦裙,盛行于唐朝。”陈文心画了两扇宽宽的大袖,“里头先穿上襦,上襦最好用纱,很是透气。”
又画上襦裙的线条,还加了两横在胸前的部位,表示裙头。
“裙子又长又宽松,在胸前扎进了也不怕掉。夏天穿这个最凉快了。”
“还有大袖衫,是魏晋时期的。”陈文心本来想说袄裙,不过袄裙是明朝盛兴的,恐怕皇上听了不高兴。
清朝的文字狱可怕得很,什么“明”啊“朱”啊的,最好都不要提。
连说带画了三种样式,陈文心看皇上的反应,只见他笑而不语。
“皇上……”她试探地柔声唤道。
有求于人,态度自然要放软些。
“准了,凭你喜欢什么样式就制。要是尚衣局的人制不出,朕就派人去宫外找能工巧匠。”
没想到皇上答应得这么轻巧。
“只一条,制好了必须第一个穿给朕看。”
皇上必须先看到,若是她穿起来美过了头,就只许她在自己面前穿。
省得到别人面前去,招人嫉妒。
陈文心一口答应,笑道:
“那是自然!”
☆、第九章 御膳
第九章 御膳
见皇上和陈文心叙完闲话,李德全上来收了纸笔。一个眼色,十几个捧食盒的太监,有条不紊地开始上菜。
两个侍膳太监分别站在了皇上和陈文心边上,连大内总管李德全都被挤到边上去了。
看来吃御膳,讲究可不少啊。
她想起了自己在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回忆录里,看到过用御膳的规矩。
想吃一道菜的时候,就使个眼色,侍膳太监会机灵地给你挟来。
一道菜只能吃三口,就不能再动了。
一桌子的菜有上百道,其中大部分都是冷的,能吃的并不多。因为御膳房一顿饭要给皇上做上百个菜,无法保证每个菜同时热着。
有时候热着送过去,等一道道摆好,也凉了。
她那时看书,只觉得清朝的皇帝真是受罪。
面子上是一袭华美锦袍,里子却尽是虱子。
她看向自己眼前满桌子的菜,没有溥仪回忆录里写得那般夸张,但也有五六十道。
菜色看起来都很好,摆盘精致,香气满满。
想来也是,康熙统治下的大清朝是洋人来朝贡的,是盛世大国。
跟溥仪时期的半殖民地国家,不能同日而语。
何况他只是名存实亡的君主罢了。
陈文心看完桌上的菜肴,又看向皇上。
皇上对她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模样十分绅士。
她也回以无声的微笑。
——她以为用御膳不能说话。
古人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么。
皇上却先开了口:
“给陈常在挟些凉拌鸡丝儿。”
皇上说话了,看来并没有不许说话的规矩。
侍膳太监眼疾手快,准确地在一桌子菜肴中,分辨出了哪道是凉拌鸡丝儿。
然后快速挟到她碗里。
紫甘蓝丝儿、雪菜丝儿和鸡丝儿,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蔬菜的丝儿,都切得细若发丝。
混在一起入口,有陈醋的酸味,蔬菜的甜味,还有鸡丝儿的微韧。
冰凉爽口。
想必这样的凉拌菜,食盒里是装着冰盒的,才能到摆上桌还有冰凉的口感。
“很爽口。”她有些拘谨地答道。
被人这样伺候着吃饭,她总觉得别扭。
皇上见她喜欢,自己也让太监挟了来,平时吃惯了的凉拌鸡丝儿,似乎更好吃了些。
陈文心看见了一盘油亮的凤尾虾,使眼色叫太监挟了一只来。
原来虾头虾尾都只是摆盘,真正挟到碗里的只有一个身子,被剥壳剥的干干净净的虾肉。
光秃秃的肉竟然做出了壳的油亮,骗过了她的眼。
陈文心一口咬住,只觉外酥里嫩,看来是被炸过的。
“再来一个。”
陈文心看着那盘虾,眨巴眨巴眼睛。
皇上也要了一个。
他怕陈文心一会儿再来句“再来一个”,那这盘菜他可就要很久吃不上了。
——老祖宗的规矩,一道菜连吃三口就要撤下,一撤就是半个月。
嗯?
味道确实不错。
陈文心已经吞下了第二只虾肉,唇角沾上了点细微的汁水。
皇上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她,不能“再来一个”了?
陈文心从衣襟上取下一方绢帕,轻轻在唇边印了印。
刚才皇上眼神示意了她一下,她就猜是嘴边沾上东西了。果然白色的绢帕上留下了一点泛黄。
明眸顾盼,她的眼神落在了一道炙牛肉上。
——她怎么能因为自己喜欢吃,就害得皇上十天半个月再也吃不到呢?
太监迅速给她挟来,站在一边的李德全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位陈常在没再要油焖凤尾虾。
否则撤了盘,半个月再也上不了这菜倒是小事。只是当着万岁爷的面,未免不美。
——爷可从来没有连吃一道菜三口,被奴才撤了盘子。
这样一顿饭下来,每道菜都吃上一两口,也饱得很。
吃到后面,陈文心也不能雨露均沾了,只挑看着味美的,或是皇上推荐的来尝。
看她已经饱得吃不下了,皇上微笑着放下了玉箸。
侍膳太监端来一盅龙井茶,这是给皇上漱口的。陈文心暗叹奢侈,也跟着漱了口,跟着皇上走到了内室。
皇上走到了案前,是吃饱了就要看奏折吗?
后宫不得干政啊,她还是不要走过去比较好,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她止步,自己在边上找了个椅子坐下。
“过来。”
皇上自己在案上铺了纸,李德全在边上低着头磨墨。
她走过去,才发现桌上并没有什么奏折,只有一些字稿。
——还有她刚才随手画的那些汉服。
“怎么吃饱了就想坐下,也不怕伤着胃。”皇上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道:
“来跟朕一起练字。”
皇上惯于用膳后站着写大字,以此养身惜福。
她可不喜欢写毛笔字,没有那个耐心。
“皇上爱写些什么字儿呀?”她笑眯眯地转移话题。
“左不过是想到些什么,就写些什么。”皇上看她:“瞧你这样儿,是有什么建议?”
“哪是建议,是请求。”陈文心转移话题的功力可是一流的:“皇上总归是练字,不如写句诗词也好,臣妾拿回去就挂在寝殿里。”
一个字都要写好一会儿工夫,一句诗写完,皇上也该歇晌了,她也可以回去睡大觉了。
完美!
“诗词?”皇上故意托腮,假装没看懂她偷懒的用意:“朕听听文心喜欢哪句诗词。”
让皇上写诗词给她,首先不能挑带有政治色彩的。
战争诗、边塞诗什么的,都不合适。
如“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难免让有心人将“楼兰”指为金兵入关。
清朝之所以盛行文字狱,是因为满人以入侵者的身份,背负的一种理亏。
——因为知道自己是非正义的,所以更加敏感别人说出来。
那就写些你侬我侬的爱情诗吧。
“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太过浓情蜜意,难免被视为轻浮。“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又太过悲伤壮烈,寓意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