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显眼的玫红色衣裳的女子,自然是定氏。
佟贵妃见她如此胆大,敢穿和自己差不多的颜色,在承乾宫时就已经露出过恼怒神色了。
只是直接以此为由来训诫定氏,又显得她小气。所以她一直忍耐到了这里,想法子找了个理由来发落定氏。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佟贵妃找理由,而是定氏这个作死的真的又干了什么事。
但凡定氏是个聪明的,早上在承乾宫请安时候见了佟贵妃的衣裳,后来就该找个理由去更衣换一件别的颜色。
可惜,定氏不知是太蠢,还是太嚣张。
陈文心竖起耳朵,听声音柔弱得如蚊子哼哼的定氏辩解道:
“娘娘明鉴,嫔妾绝无冒犯娘娘的意思,求娘娘开恩。”
上首的佟贵妃怒不可遏,一拍桌案道:“你是说本宫冤枉你了?你给本宫绣的石榴花无蕊,是想诅咒本宫生不出儿子么!”
佟贵妃有两大忌讳,其中之一就是她无所出。
一个身居高位的嫔妃无所出,只能说明她深得圣宠,或者母家地位显赫。
佟贵妃就是后者,偏偏后者是皇上最为忌惮的。所以她一直期盼有一个自己所出的儿子,好稳固她的地位,能让皇上封她为皇后……
这就是佟贵妃的第二个忌讳,她以皇后的标准来衡量自己身边的人事,如果有人否定她的权威,她一定会把这人记在心里,再想办法铲除。
陈文心听了半晌,总算听出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是方才内务府送来佟贵妃的生辰寿礼,里头有新制的石榴花形态的宫花,红艳艳的,正投了佟贵妃的心事。
她格外喜欢,当场就命赏了内务府刘总管,又亲自对镜在鬓边簪上了一朵。
定氏也出来凑趣,说自己早晨给佟贵妃献上的寿礼,就是绣石榴花的香囊。
佟贵妃一向是不爱搭理她的,今日心情好,便叫女官把定氏绣的香囊找出来大家品看。
这一看,眼尖的宜贵人就抓到了定氏的错处,说这石榴花花心部分点点的金黄花蕊竟然没有绣上。
石榴花是多子多福的寓意,没有花蕊的石榴花还怎么结果?
佟贵妃气得就将那香囊掷在地上,大骂定氏诅咒她。
定氏慌忙站出来下跪认错,说是自己粗心大意,才漏了绣花蕊,并非刻意。
佟贵妃本就因为定氏今日衣裳的颜色而不悦,见着跪倒在地的定氏装模作样,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越发气恼。
更有早就看定氏不顺眼的宜贵人在旁煽风点火,说定氏一向张狂,分明就是故意的。
而定氏这边,只是自己一个人重复辩解着那几句话,没有一个嫔妃替她求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陈文心看定氏这般模样,就知道她平时得罪了多少人。
正当这里局势胶着的时候,只听得外头太监尖利的嗓音,高声通报道:
“皇上驾到!”
☆、第二十二章 处罚
第二十二章 处罚
这通报的声音从漱芳斋大门外开始,随着宫殿一道道门进来,每一道门都有太监接过继续高声通报,声音听着如浪潮般。
一浪接一浪。
皇上去她那儿的时候,怎么不这样通报呢?
总是悄没声地出现吓她一大跳。
她一直以为这是皇上的恶趣味,今儿听了这一道又一道的通传声,才知道并非如此。
皇上该不会只在她那没人通传吧?
她忽然觉得,以后有必要让小桌子小椅子两人,什么都不干。
一个站在她西配殿门口,一个站在永和宫正殿到西边的影壁处。只要看见皇上来了,让他们两也像这样波浪似得接连通报。
虽然这浪只有两波。
陈文心放下叉西瓜的小银耙,抹了抹嘴角,准备接驾。
皇上走进来时,众人已经依次在座位边儿上蹲好,齐声道:
“给皇上请安。”
“免礼。”
皇上朝着上首的座位坐定,众人这才起身,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陈文心原本目光低垂,余光瞧见皇上似乎在看她,趁众人不注意,对着皇上顽皮地一眨眼。
皇上见她淘气,嘴角不由地溢出了一丝微笑。
他担心陈文心第一次见这么多宫妃,会错了规矩被罚,或者说话不妨头被人下套。
又怕她性情自由散漫惯了,在这拘束一天无趣,所以特意来看看。
看来,她是玩得挺开心的。
所有人都归了位,除了原本就跪着的定氏。
只不过在皇上进来的时候转向门口的方向,现在又转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指着定氏问佟贵妃。
没等佟贵妃回答,定氏抢先喊冤。她的声音又娇弱,又充满无限的悲情:
“皇上,臣妾真的不是有意冒犯贵妃娘娘的,臣妾无知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佟贵妃要杀了她呢。
陈文心自顾自饮了一口茶,觉得定氏这演技真是夸张。
见定氏梨花带雨,一脸委屈,佟贵妃恨恨地咬牙。
她一边暗骂着小狐媚子,一边组织语言对皇上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是如此。”皇上听完只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
佟贵妃的脸色暗淡了下去。
倘若皇上对此不施惩戒,那她日后在宫里,还有什么权威可言。
“今儿是贵妃的好日子,定常在冒犯佟贵妃,以下犯上。着禁足三个月,扣两个月月银。”
皇上没有降低她的位分,佟贵妃不免有些失望。但这样的惩罚已经不算轻了,她面上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
“你也实在是不懂事,这是什么日子,惠妃和德嫔她们,也没有你穿的这样鲜艳!”皇上斥责地上的定氏,皱着眉的模样十分严肃。
定氏被这么一训斥,哭得更加汹涌,对着皇上连连叩头:“臣妾下次不敢了,臣妾原是无知。”
她再抬起头来,面色苍白,额上已经磕破了油皮,一丝血迹透了出来。
真是我见犹怜啊。
陈文心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的神色,他脸上却没有怜惜的样子。
“罢了,小李子,先送定常在回宫。”
皇上似乎有些不忍,又有些不耐烦,大手一挥。
小李子一阵风儿似得赶上前,一直用恋恋不舍的眼光看着皇上的定氏,被迅速撮了出去。
眼见殿中大大小小的主子,没一个待见定氏的。小李子自然是要多快有多快,不让定氏在这里碍眼。
谁知皇上又看向佟贵妃,眸子微眯,话头一转道:“贵妃今儿这衣裳,颜色甚艳。”
“回皇上,这是内务府制的礼服,是樱桃红色。”
佟贵妃有些心虚,这件衣服的颜色,说是樱桃红,其实已经和正红没有多大差别了。
皇上不问倒好,一问她不免底气不足。
内务府的人为了讨她喜欢,将布料染得更像正红。她早就知道,也没有阻止。
正红是嫡妻才能穿的颜色,佟贵妃执掌凤印,但没有封后的旨意,她依然只是个妾。
一个和常在答应都没什么区别的,妾。
“呵呵。”
皇上淡淡一笑,取下了佟贵妃鬓边的石榴花,对着她的衣襟比了比。
“瞧瞧,这大红色的石榴花,还不及贵妃樱桃色的衣裳红了。”
宫中没有皇后,佟贵妃是位分最高的嫔妃,又执掌凤印。众人似乎都习惯了,佟贵妃这种视自己如皇后的心态。
此刻听皇上话里的意思,才明白了过来。
——佟贵妃再尊贵,那也不是皇后。不是皇后,她就不能穿这件混淆视听的,所谓樱桃红,其实和正红相差无几的颜色。
陈文心早就觉得皇上对佟贵妃态度暧昧不明,今日见他发难,才真正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李德全!”
皇上的声音带上了怒气,一拍桌子高声道:
“去内务府,把给贵妃制这件衣服的奴才统统打死,朕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懈怠!”
那一拍之下,纱制的石榴花被拍得变了形,成了一个扭曲的扁块。
这怒气看似是对制衣服的奴才,实则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对佟贵妃。
从佟贵妃至下众人都跪地福身,道皇上息怒。
佟贵妃穿着那件礼服,更是觉得浑身如针扎一般,钻心地难受。
她不得此刻就能把这件衣服脱下,用力地撕成碎片,再丢到远远的、皇上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自视清高的尊严被这样践踏,她心中有怨,也有恨。
怨皇上当着众人的面让她没脸,又恨自己母家见识浅薄,没有早赫舍里氏一步,做他的正妻。
她的出身并不比先皇后赫舍里氏低。只是先帝宠爱孝献皇后董鄂氏,对当今皇上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佟佳氏,也就是佟贵妃的姑母,毫无怜惜之情。
当时还是三阿哥的康熙也不得皇上喜欢,所以佟佳一族完全没有,把女儿嫁给三阿哥亲上加亲的意思。
再亲,三阿哥当不上皇帝,又有什么用?
谁知道顺治皇帝去了,太皇太后亲自指三阿哥玄烨为帝,佟佳一族才知道压错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