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似乎明白了他的来意,在御座之上坐下,沉默了片刻。
“王卿是为向明的事情来的?”
当着一个外臣的面,用这么不客气的语气直呼另一个外臣的名字,可见皇上的愤怒。
他明知皇上对向明十分愤怒,还要来撞到这刀口上。
这是件蠢事,可他王熙不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也对不起向明口口声声,称他为恩师的情谊。
“皇上,臣这里有一封清远的手书。”
王熙从袖中拿出那封折子,皇上对这个陌生的名字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清远是何人?”
王熙拱手道:“就是向明。臣于他有恩科阅卷师之谊,他又自幼丧父,臣为他改字为清远。”
皇上一时之怒,曾言向明这名字大不敬。
所以王熙着意为他改了字,希望皇上听了能够宽心一些。
果然,皇上的面色缓和了不少。
他对李德全使了个眼色,李德全会意地下来取了王熙手中的折子,拿到皇上的案前摊开。
这封折子是向明手书,若是按照流程先送到乾清门,交到奏事处,只怕那些翰林们不会替他转交这折子。
向明此人是个得罪人的性子,只看他在圣驾面前都丝毫不肯改变自己的想法,便可见一斑。
就算这折子递上来,也要费好些天的工夫,那时皇上早就一旨贬官让他到蛮荒之地去了。
所以向明求助了自己的恩师王熙,王熙是有直接向皇上上奏的权力的,不需要经过奏事处。
满朝文武中只有百人有直接上奏之权,从前向明作为正四品御史,也是有这权力的。
这封折子里,向明说他十分懊悔,在大殿之上顶撞皇上。
他说他和皇上政见不同,应该求同存异,再加商讨,而非如此直言顶撞云云。
说来说去,他还是坚定应该开放海关。
“这个向明,冥顽不灵。”
皇上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坚持开放海关。
这样执拗的一个人,真是让皇上没脾气了。
王熙替向明请罪道:“此人幼年丧父,童年寄养于亲族之中。有这样的脾气,也是情有可原。皇上虽然嫌他过直,但此人之才,就此贬谪未免可惜。”
皇上不耐烦地摆摆手,“才若不为朕所用,那倒不如没有。”
他承认向明此人是有些本事,就是对于海关这事情上,他怎么也说不通。
他的确对于此人有所犹豫,否则那一旨诏书下去,早就让他到岭南一带去吃烟瘴了。
“朕知道你所想了,容朕再考虑考虑罢。”
皇上都已经这样说了,王熙若是再争辩,那也太不知趣了。
他拱手道:“臣打扰皇上午膳了,多谢皇上不怪,臣告退。”
打发走了王熙,皇上赶紧回到后殿。
陈文心怕是等饿了吧?
果然见陈文心快步赶上来,见着他忙拉着他的手,“可算好了,我都饿急了。”
皇上摸摸她的头,“好了好了,用膳罢。”
皇上落座之后,她给皇上的碗中舀了一勺酱拌八珍。
这八珍就是各种蔬菜肉类切成的小丁,其中有玉米、胡萝卜和鸡丁等。
她喜欢吃玉米豆,所以会把玉米小心地挖出来。有时嫌玉米少了不好挖,就把别的东西挖到皇上碗里。
皇上当然看得出她的心思,便嗔怪道:“什么难事,看你小心翼翼的。下回吩咐御膳房,直接做酱拌玉米不就好了。”
陈文心苦着脸,“试过了,单拌玉米没有拌八珍好吃。”
她就是要拌八珍,然后从八珍里面挑出玉米来吃。
皇上道:“就是嘴挑!”
其实她未必是爱吃玉米,就是喜欢从一堆食物里挑出那么一种吧?
只要烹调得当,她几乎就没有什么食物是不爱吃的。
就好比现在,她把玉米挑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挑鸡丁了。
皇上微微皱眉,不解道:“你到底是喜欢吃玉米还是喜欢吃鸡丁,要是鸡丁也喜欢吃,为何方才挑玉米的时候就不要鸡丁呢?”
陈文心道:“我刚才喜欢吃玉米,然后玄烨嫌弃我嘴挑。我现在就多喜欢一个咯。”
“朕一说你就改了,那还是喜欢吗?”
“所以我只是多吃了一种,我还是最喜欢吃玉米呀。”
陈文心认真地看着他,一副我已经妥协了你还想怎么样的表情。
她又道:“难道我明明喜欢吃玉米,还假装不是,玄烨就开心了吗?”
皇上微微一怔,觉得她这话有些含沙射影。
“难道朕说话太大声了,你在这后头都听见了?”
果然陈文心撇了撇嘴,没有否认。
既然她都听见了,所以她话中的意思,是偏向向明的。
向明向皇上承认了顶撞之罪,但是开放海关这个提议,是他真心所想,不能改变。
如果他现在改口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便是三心二意的虚伪之人了。
这样的人,皇上也不屑留他在身边。
政见不同的确不是罪,这治理国家天下,原本就需要多种思想融合互补。
从错中见对,从你中补我,才能得到最适合国家百姓的政策。
就好比大秦用商鞅,行法家的严刑重法,促进了大秦的发展。
而到了汉初,这法家思想就不好用了,最后采用的是黄老之学,让百姓休养生息。
再到汉中,就是儒家思想占据了主流。
随着时代的变化,政见没有一成不变的。
没有对错之分,只有适合不适合当朝当代。
向明能承认自己当庭顶撞之罪,想必他日后不会再这样冒失浮躁了。
何况王熙和陈文心都为他说情,皇上再重罪于他,也不太好。
“这向清远日后再敢如此胆大,朕绝对不放过他。此次王熙和念念说情,那便只罚俸一月好了。”
陈文心连忙撇清关系,“我才不是为他求情,我是就事论事。”
皇上微微一笑,“好了,快用膳吧。”
幸而现在是初夏,要是寒冬腊月的,这么一折腾饭菜肯定都凉了。
皇上吃下碗中的一片芦笋,却没有碰那些酱拌八珍。
他还是有些狐疑,向明的性子怎么突然就转变了,肯俯首认错了?
陈文心口口声声说她并非为向明求情,他还是有些疑心。
那片芦笋在他口中,被牙齿断成两截,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咔嚓。”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冷落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冷落
皇上近日似乎朝政繁忙,又或是心情不佳,许久没有往后宫中来。
就连一向恩宠不断的翊坤宫,也没见皇上的踪影。
陈文心整日就待在翊坤宫里,也不见她去乾清宫找皇上,就光是逗逗胖贼玩。
胖贼有幸整日待在内室陪着她解闷,它最喜欢窝在冰山的铜鼎之下。
那铜鼎是三足的,鼎身被冰山的温度影响,冰冰凉凉的。
胖贼无法爬到冰山上头去,就只好在底下舔铜鼎的足部。
三足挨个舔过去后,就在鼎腹之下趴着。
“把它弄来倒不是陪我玩的,而是它自己乘凉的。”
她在自己宫中,便穿着轻薄的汉服。这个时节穿宽松透气的齐胸襦裙是最好的,又优雅又解暑。
她见胖贼趴在那里混混欲睡,便道:“该叫富贵儿把它的毛修一修,大热天的还穿着这样一件大毛衣服,我也不忍的。”
那大毛衣服是它身体自带的,能怪的了谁呢?
白露上来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她打扇,不敢把冰山的凉气过多地往她身上带。
自家主子体质虚寒,冬天手脚那么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年夏天冰山打多了的缘故。
“主子,这些天皇上怎么都不来了呢,主子也不去乾清宫瞧瞧么?”
并未听说前朝有什么大事发生,皇上也没跟自家主子打过招呼。
最奇怪的是,自家主子和没事人似的。
“皇上若是想来他就来,若不想来,我去找他又有什么用?”
她一向不爱去乾清宫,除了逃避练字,就是这个原因。
皇上是大家的夫君,他愿意来找自己当然好,如果他不愿意,自己凑上去抢又算怎么回事?
抢男人这种事,对于一个曾经在现代生活过二十七年的女性而言,实在太没尊严了。
这种没尊严的事情,就让那些没尊严的女子去做吧。
她是不会做的。
也许皇上得知了她暗中帮助向明的事情,所以不悦。
也许皇上只是单纯进入了感情倦怠的时期,所以没来见她。
也许,皇上只是最近肾不好。
管他呢,管他是为什么,她还是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她现在的心态有点像回到了一年前,她刚刚入宫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她只是想着,能够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储秀宫搬出去,得一个小小的位分,赚一点月例银子。
然后把那些月例银子送到陈家,让家里的父母兄弟日子好过些。
她也想自己能够衣食无缺地在后宫中生存下来,最好吃得好一点,那她就满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