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蔻珠放慢步子,轻声地在她耳边低语,“三表妹,你可曾听说那蒋家的事儿?”
见三表妹不明白的样子,钟蔻珠将声音放得更低,“蒋家落败,前几日不是还有传言说府中只是许了个嫡女给蒋家,并未指名道姓,大舅母明摆着想赖掉亲事,又怕坏了大姐姐的名声,正想着法子将此事圆了。”
“圆了?”
“嗯,我听说当初订亲时,确实只说嫡女,那时候侯府出生的只有大表姐一人,众人也都以为是大表姐,可现在府中的嫡女可不止一位。”
南珊木木地看着她,魏氏这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另攀高枝儿,蒋家再找个人打发,不就是偷梁换柱的事儿呗。
钟蔻珠见她呆呆的,似是还没明白,叹口气,“二舅舅虽是庶出,可三表妹也算是嫡女啊。”
她算哪门子的嫡女,论身份怕是还比不上一般世家的庶女?
岔路分手后,南珊带着丫头往回走,脑子里想着表姐的话,又想着那日里见过的男子,一片乱糟糟的,不远处,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挪动着,黑影身形庞大,走得很慢。
她心一暖。
“爹!”
“珊儿!”
正是她父亲的声音。
“爹,你出来干什么?”南珊心里受用,嘴上却小声地抱怨着,跑上前挽着她爹的肥硕的手臂。
南二爷见女儿贴心的样子,喜得见牙不见眼,“听丫头说你晚上用得不多,为父担心你饿着,走,还给你留了汤。”
南珊晃着他的手臂,满脸的娇憨,“还是爹最好。”
“哈哈,”南二爷爽朗地笑着,“傻闺女,爹不好,谁好?”
留着灯的灶间,南珊大口地喝着鸡汤,南宏俊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眯成一条缝儿,等女儿喝完,才将她送回房间。
翌日母女俩前往灶下,南珊一眼看到案上新鲜的藕稍儿,似是清晨刚采下的,水嫩嫩的,看上去就知吃起来一定脆鲜无比。
心知必是大舅舅早上让人送来的,听闻他们最近油水不好,丁大舅又送来半扇肉,她高兴起来,也不吩咐下人,自己找个小竹蓝子,装上一半藕稍儿,上面盖个布巾。
丁氏见女儿的动作,欣慰地夸道,“还是珊儿心细,这些素时鲜你祖母必定喜爱!”
南珊娇憨一笑,将小蓝子挽在手臂上,“娘,我给祖母送去了?”
丁氏摸下女儿软嫩肉乎的脸,满心眼的欢喜,“去吧,记得回来吃午膳,有你最爱吃的肉燕儿,娘亲自给你下厨。”
“好咧!”
南珊跑远,边跑边朝母亲挥着手,她一身嫩绿的衣裙,衬着白扑扑的圆脸儿更加的红嫩,胖胖的身板儿走起路来倒是灵巧,迎着早上的初阳,满脸的朝气。
一路往清晖院走去,她口中的祖母是德勇侯后娶的夫人卢氏,先侯夫人去世时,侯府的三子一女皆已长大,卢氏进门后不知因何缘由,不久便避居佛堂,膝下无一儿半女。
路上正好碰到四小姐南琬,一身粉色的衣裙,娇俏可人,也挎着个精巧的篮子在收集花瓣儿,南珊笑嘻嘻地打着招呼,“四妹妹,你采花儿啊?”
南琬娇柔地摘下一朵茉莉,眼皮儿未抬,“带着露珠儿的花,做花茶最是合适不过。”
“四妹妹好雅兴。”
对方似是看不上南珊的样子,冷着脸与丫头往另一头花圃走去,南珊抬眉笑笑,不以为意,将小蓝子往上提了提,直奔清晖院。
“哼,光吃道吃的蠢货,讨好人也不看看身份!”南琬嘴一撇,看着她跑过去的方向,满府中谁将清晖堂的那位放在眼里,也就南珊这个笨女,巴巴地上前讨好。
那话语隐隐随风传到南珊的耳中,她低眉一笑,讨好?还真不是,卢氏无子又无女,在侯府中如隐形一般的存在,无宠又无权,娘家出身也不显,不过是锦州知府的妹妹,这样的人讨好来有何用?
不过是她心中怜悯,见卢氏一人实是可怜,时常去相陪,天长日久,俩人倒是交情深厚,外人瞧着是祖孙情,在她自己看来,卢氏与她前世的年纪相差不了多少,说是闺友也行。
思索间,清晖院就到了,青嬷嬷看到她就笑起来,“三小姐,赶紧进来。”
一面朝里高喊着,“老夫人,三小姐来了。”
南珊将手中的蓝子递给青嬷嬷,对方将布巾一掀开,惊喜道,“好鲜嫩的藕稍儿?这可是个稀罕物儿,也就是三小姐有心,有口好吃的都想着老夫人。”
打内室门帘处走来一位灰衣的妇人,约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容平静,中人之姿,发髻梳得光光的,插一只桃木簪,别无他物,见到她,往日里晦涩的眸中划过淡淡的喜悦。
“珊儿来了,快来祖母这里。”
“祖母,这几日您咳嗽好些了吗?”
南珊乖巧地坐在她的下首,白嫩的双手不自觉地替她捏着腿,仰着脸儿对着她,因着长年跪蒲礼佛,卢氏的寒腿之症甚是严重。
卢氏满脸慈爱地看着她,摸着她头的发髻,“已经好了,也就我们珊儿还记挂我这老婆子的病。”
“那祖母你可得好好的,让珊儿少操心。”
软嫩的脆声说得人心底发酥,卢氏眼中的暖意更盛,轻声答着,“好,依我们珊姐儿的。”
南珊将桌子上的经书递给卢氏,趴在她的身边,听着卢氏那平静的语调诵着经书,如安抚人心般的声音缓缓地响在耳边,仿若时光在此刻停留般,她慢慢地睡着了。
青嬷嬷与卢氏相视一笑,轻轻地给她身上搭了一件披风,南珊无意识地缩下脖子,粉嫩的小嘴儿嚅动着,睡得更香。
“三小姐是个好的,良善纯真,只可惜出身不好,听说主院的那位想将主意打到二房头上?蒋家那门亲事怕是有变。”
卢氏冷哼一声,“哼,魏氏果然上不了台面,不过是个奴才家出来的姑娘,沾护国夫人的光封了伯爵,还当自己是真正的世家贵女,吃相难看不说,完全不知遮掩。”
说着看着睡得香甜的南珊,眼神一软,“当年与蒋家订亲时,我可是在场的,魏氏想李代桃僵,必先过我这关,也要看老婆子我同不同意!”
“小姐,你别整天老婆子,老婆子的,你不过才三十六岁,哪里就是个老婆子了?”
卢氏的眼神黯下去,眸中的暮色更盛,叹口气,“青娘,不是长相,是心老,我的心已经垂垂老矣。”
青嬷嬷的眼眶一红,“小姐,想想珊姐儿,珊姐儿如此孝顺,为了她,你可不能意志消沉下去。”
卢氏看一眼正做着美梦儿的胖姑娘,双手抚着她的鸦黑的青丝,低头不语。
第6章 爬床
睡了约模半个时辰的样子,南珊睁开眼,伸下懒腰,见祖母依旧坐着原来的位置上,满目慈爱地看着她,她用袖子抹下嘴角的口水,揉下微麻的手臂。
“祖母,我又睡着了?”
“不碍的,小姑娘家家的,多睡些对身子好。”
抬头看下外面的天色,日头渐高,想着母亲说的肉燕儿,她吱唔着,“祖母,今天珊儿就不陪你用饭,我娘亲自下厨呢。”
卢氏笑笑,“嗯,你娘的手艺自是好的,祖母这里都是些素菜,确实不合你的胃口。”
南珊不好意思地干笑,装作听不懂卢氏语气中的调侃,拿过空篮子,迈着小粗腿儿,往自家的院子去。
路过花圃时,花丛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她翻下白眼,加快脚步,花丛中冒出一个少年,正换嗓的年纪,声音如杂着石子般让人听了不舒服。
“三胖儿,这是去哪了啊?”
少年约十三岁的样子,面嫩体长,看相貌确实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可这性子?
本不欲与其计较的南珊听见三胖儿几个字马上火大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少年,“瑭哥儿,我是你的三姐,便是你不愿意唤我为姐,也不能叫我三胖儿,难道在学堂中先生没有教过你上尊老,下爱幼?”
南瑭是大房的嫡次子,平日里最不把他们二房看在眼中,往日里南珊是能躲就躲,不就是一个半大的小屁孩儿,她还真不愿意与他计较。
可她最不能忍的就是南瑭叫她三胖儿,从他的嘴里叫出来,总是带着让人极其难受的恶意。
“哼,三胖儿,你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就你那榆木脑袋,怕是还认不全三字经上的字吧?”
南珊深吸一口气,讥笑一声,“认不全又怎么样,便是认不全上面的字,我也知道见到年长者要用敬称,哪像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少年气得嘎嘎叫起来,“什么狗肚子,大家闺秀说粗话,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庶出…”
“瑭哥儿!”
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走来一位白衣瘦高的少年,正是魏氏的嫡长子南璟,他的长相肖母,与魏氏有七分相似。
南瑭见亲哥哥来了,如鼠见猫般“哧溜”一下子跑远。
速度之快,看得她瞠目结舌,慢慢转过头,对南璟行礼,“大哥哥好。”
“嗯,”南璟看着她,似无奈般摇下头,“瑭哥儿性子玩劣,三妹妹不要与他计较。”
南璟与南瑭的性子截然相反,虽然只比她大一岁,可性子稳重,为人老成,听说在国子监中很是得先生们的器重,对于她,也没有明显的厌恶,总是以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