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外头烟子太大,竟是把眼泪都熏出来了。〞
秋桐一阵心疼,将手中的铜盆放下,拧了白巾替沈莙擦了脸,蹲下身子放柔了声音道:
〝从前在家里时老爷太太虽然不愿照应,可那时候小姐却是整日里满脸笑容,即便进了宫也并未大变。我是看着小姐长大的,从来只向着小姐,连着李嬷嬷和听雨阁里那些尚不懂事的小丫头都一心盼着小姐过得开心。可眼瞅着,自从二小姐那事儿之后一切便都不大一样了,我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小姐和少爷也都不愿多说。只有一样秋桐盼小姐一直记在心里,但凡有心里什么委屈,苦了难了都别自己扛着,你上头还有个一直看护着你的兄长,即便再没别人了,小姐也不要嫌弃我身份卑微,只管同我讲。我五岁被人伢子卖到沈府,如今快三十了,没有丈夫子女,这辈子唯一顺心的便是伺候小姐长大了,因而即便微不足道,豁出了这条命去也是要护着小姐的。〞
沈莙听她说着,到后来一直在摇头,她想说我从未将你当成身份卑微的婢子,她想说你就如同我的母亲一般照料我长大,是我重要的亲人。可是临到嘴边却只有哽咽的声音,伏在秋桐肩上泣不成声。
沈莙大哭一场,只觉身上力竭,晨曦微露时才稍稍有了精神。她从来没有一刻这般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坚强,她从来不是只有姬浔一个,哪怕是为了身边这些无时无刻不替她操心的人她也不该再这样伤春悲秋下去了。
在这样的想法驱动下,沈莙的脸色渐渐恢复到从前的模样。她初一那日向沈菱拜年的时候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转变,又乐得见她变得更加活泼,而不是一直恹恹地等待。
沈莙对姬桓的到来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尽管她内心很希望这位南诏王能静静地來悄悄地走,可同时又觉得这似乎不大可能。
姬桓到桑植的日子甚至比楚鄢预料的还要早些,全副武装的骑兵先行,后头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看不到尽头的步军队伍。沈莙并未经历过战争,即便当年京中兵变,在姬浔的控制下也没有打起来。姬桓军队的到来令整个桑植都便得压抑沉闷,沈莙看着那些将士身上的盔甲以及手里握着的□□,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战争',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离这个词如此靠近的一天。
就在这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队首进入桑植后的第二个时辰,这郡守府终是迎来了姬桓的'大驾光临'。楚鄢领着他与亲兵跨过府门的时候沈莙便以房柱为遮蔽物,远远地看上了一眼。
已经立春了,只是春寒料峭,沈莙松松搭着一件碧色斗篷,站在圆柱后头,迎面吹来的却是凉风。她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身着暗红金纹锦服的姬桓一步迈过了门槛。南诏王的声名远播,尽管他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笑容,府里的丫鬟奴仆却依旧畏惧,从他到时便噤若寒蝉,府里再不复前几日的热闹。
姬桓脸上的笑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尽管那样的笑容不合时宜,但他本人就像没有察觉到一样,还是一副轻佻模样,叫人看了就堵心。沈莙匆匆看了一眼,心里却还忌惮,不等人靠近便转身去了沈菱的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学期事情太多,所以不确定什么时候有时间,坚持周更,但不一定是在周二放了,大家见谅
☆、桑植县(六)
沈莙突然赖在自己院里不走,对此沈菱倒并不意外。当初将人掳来南边原就是姬桓的吩咐,这点知道内情的人都可以轻易猜到。沈菱只当沈莙这半年来因着姬桓吃了许多苦头,所以才惧怕他,这样一来倒还柔声安慰了她几句。
就像北边百姓听到'九千岁'的名号便打哆嗦一般,楚穗同沈莙沈菱不同,自幼生活游历都在南境,自然对'南诏王'这三个字十分忌惮。如今这位传闻不如见面的人就与自己在同一个府邸待着,她看起来紧张倒不比沈莙少些,双手绞着帕子惴惴不安。
沈莙以为她是在担心楚鄢,忍不住开口安慰了几句,楚穗苦着一张脸,觑了一眼正在喝茶的沈菱,将小姑子拉到一旁,附耳轻声道:
〝我哪儿能担心他呀!家里这位楚君从我懂事起就没见他在别人手里吃过亏,如今来的人是南诏王又如何,他还能在荆州地界儿为难了这一位去?我是担心,楚君不能有事,咱们这些小人物就未必了,哪怕打个照面儿我也得抖上一天。〞
楚穗知道沈莙同瑞王姬浔的关系,也知道姬桓和姬浔一直是死对头,沈菱是沈莙兄长,自然向着妹妹这边,而楚门对这一场战事的态度还有些模棱两可,如此一来,姬桓的到来在楚穗眼里便有些微妙了。
沈莙这才了悟,楚穗是在担心沈菱。她细想之下有些感动,看了一眼一丝不苟的沈菱,觉得这二人没准儿都栽在对方手里了。
〝无妨,只因楚鄢是楚君,身份特殊姬…南诏王才特意来见他,他可不会浪费时间来对付咱们这些小角色。〞
沈莙没想到,自己这话才说出口,打脸却来得如此之快。楚穗提起的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外头泽苑便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而后才对沈莙道:
〝沈姑娘,南诏王想同姑娘见一面,主子遣我来问一句,看姑娘的意思。〞
楚鄢特意遣泽苑来知会她?沈莙一时有些疑惑,略琢磨了一小会儿便道:
〝往哪里去?〞
沈菱从泽苑进来脸色便有些变了,此时见沈莙动身同他出去,忍不住皱眉道:
〝嘉兰?〞
沈莙回头向楚穗使了个眼色,复又笑着冲他安抚道:
〝没事的二哥。〞
沈菱脸色有些难看,忍了忍,眼见着沈莙出去了,想要再阻拦一句却听楚穗轻声道:
〝林擒,莙姐儿大了,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你虽是他二哥,难道还能一辈子替她做主不成?〞
沈菱静默了一瞬,到底没追上去,神情却未松,末了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莙跟着泽苑一路到了楚鄢的书房,泽苑替她推开门便不再动了,沈莙深呼吸几次,稳稳地踏了进去。屋里只有楚鄢和姬桓两个人,沈莙来了楚鄢便站起身来往外走,路过她身边时略停了停,用姬桓也能听清楚的音量对沈莙嘱咐道:
〝别害怕,我就在外头,但凡动静不对便叫人进来。〞
沈莙点了点头,将他扶到门口才转身往姬桓坐的方向走。
这间书房是楚鄢办公读书用的,采光极佳,沈菱静静地打量了姬桓一会儿这才在他左手边找了个椅子坐下了。姬桓看着柔柔日光将沈莙包围,见她低眉顺眼两手玩着自己的裙带,不知为何突然笑出了声,
〝楚鄢有心,陆铎信里只说你病得不成样子了,在这府上养了段日子脸上倒不见病态。〞
沈莙对陆铎将她在武陵郡的事报告给姬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一直等着对方开口,哪怕是试探也成,等来等去却只有这么句话,心里更加闷了,忍不住自己先开口问了,
〝王爷找我究竟有什么话要说?〞
说罢,装模作样地端起身旁一杯凉茶来挡住了半边脸。姬桓瞧着她的一举一动无不熨贴,笑意也轻柔了几分,
〝跟我走吧。〞
沈莙正含了一口茶,涩味儿来不及扩散便被她喷了出来,用手帕捂着嘴不住咳嗽。外头楚鄢听见里边响动,拔高声音道:
〝阿莙?〞
沈莙咳得厉害,姬桓忍不住上前替她拍了拍背,等她顺过气儿来便马上答道:
〝我没事儿,被茶水呛了,不妨事的。〞
姬桓等她缓了缓,这才悠悠然坐了回去,眯起双眼,表情难辨喜怒,
〝怎么,对我这话就这般惊讶?〞
沈莙心跳加速,绝不是因为心动,纯粹是吓的。姬桓劈头盖脸来这么一句,弄得她浑身一抖,
〝王爷说笑呢吧?〞
姬桓扯了扯嘴角,闲散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十分肯定道:
〝自然不是,我是认真的。〞
沈莙这回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姬桓见她整个人呆呆的,心里的烦闷竟有些消散了,只觉她每次闭眼抬眸都是潋滟风景,那双眼睛似有有星辰闪烁又如春雨朦胧,静静看了沉溺其中,移开目光又难以割舍。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你喜欢姬浔,这样的感情正是炙烈的时候,所以你不愿放弃。可是他身边如今有北堂瑛了,穆晟北堂诚无一不盼着他们能成,即便此刻他念着你的好不愿应承,妥协亦只是时间问题。北堂瑛可不是寻常贵女,她有穆晟北堂诚撑腰,即便姬浔不给北堂诚面子,自己舅舅的脸面也还是要顾的,到时候你去了又如何自处?总归要伤心的,长痛不如短痛,跟我走吧,姬浔自顾不暇,我护你周全,你要什么说与我听,他能给的,我都能给,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你。〞
沈莙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有些无可奈何,有些无所适从,用手勾着腕间的玉镯,好似叹息一般开口道:
〝那个位置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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