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福郡主越听呼吸越急促,最后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力气大到让她头上的一支玉簪摔在了地上。
“你放肆!放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任她在这里危言耸听胡说八道?!还不快上去给我掌嘴!”
一旁的几个年轻丫头被吓得发愣,听了她的尖声呼喝这才反应过来,正要上前去执行,抬头却见沈莙身后的忍冬和岚绥早就欺身挡在了她前头。
“反了!反了!还有没有法度了!我要打一个奴婢还有人敢挡着?!”
忍冬往前一步,一双白白净净的小手按在了身边椅子的把手上,眼神尖锐,一个用力竟将那刻着喜鹊的椅把徒手扯了下来。她看着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动手的几个丫头皮笑肉不笑道:
“你们可想明白了,自己的手有没有这东西结实。”
惠福郡主那双收拾得十分精细的手此时正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她深吸了几口气,胸中怒火冷却了一些,这才想起自己该有的姿态来。沈莙是个什么东西,还没那个资格让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这刁奴一张利嘴,我是我王兄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这种血浓于水的感觉你又怎会了解!”
沈莙挑了挑眉,也不即刻反驳,反倒是慢腾腾地走到了那个小炉子旁边,提起上头的热水开始往茶几上的一个小瓷壶里灌。惠福郡主以为她服软了,这才往后坐回了椅子上。
“你听听,你自己也说了,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那么之前呢?许多年前,你们的其他血亲呢?他们现在在哪里呢?别是都在姬桓坐上南诏王这位置时都被一一处理干净了吧?他们与姬桓难道不是血浓于水?你能活下来不过是因为出事时尚且年幼,未懂分辨便站在了他的阵营里头。还是说,你自信自己与那些血亲相比会不一样,你自信自己不会有像他们那样被抛弃的一天?不过你也确实应该庆幸,那点子姬桓并不怎么在乎的亲情到底在当年是保住了你的性命。”
沈莙的话让才坐会自己座位的惠福郡主浑身一僵,她的双手不禁抓紧,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紧紧盯着沈莙的一举一动,末了冷笑一声道: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你不过是个地位低如尘埃的奴婢罢了,寻常搁在我跟前都是碍我的眼,不过是跟了个一时得意的阉党,将来被姬浔玩腻之后下场不知会有多悲惨,此时居然敢在这里和我叫嚣,真当自己已经成了瑞王妃了?”
忍冬和岚绥听到惠福郡主话里直指姬浔辱骂,心中火气翻腾,恨不能上前掰断她的脖子。她们之前一直在担心沈莙口无遮拦,她看着冷静,可是但凡与她熟悉些的人看到她对惠福郡主发狠都会猜到她其实心中早已火冒三丈,这些日子的压抑到了今日算是崩溃了,一并都要倒出来才罢休。她们虽然跟着沈莙来了,可这里毕竟是郡主府,是裴榕和姬莲的地盘,若是明着撕破脸皮,只怕沈莙会受到伤害,因此她们二人也一直吊着一颗心护着沈莙。
可是此时,听到惠福郡主那般出言不逊,她们二人的火气上来了,沈莙倒是以毒攻毒的冷静了不少。她端起一个小小的彩釉瓷杯,踏着小小的莲步走到姬莲跟前,一手将茶杯放在桌上,一手用力按着她的肩膀,低下头去直视着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叫暗自忍耐的忍冬岚绥都听到。
“你与裴榕如今的日子同我和姬浔将来要过的日子有什么不同?他有多久没进你的屋了?因为兰姬,还是菊姬或者梅姬?说什么一时得意,这‘一时’往少了算也快十二年了,十二年前裴榕在干什么呢?嗯?姬莲,姬浔至少还有一张叫人见了就心生喜欢的脸,有着滔天的权势和人人惧怕的手腕,相比之下裴榕有什么?姬浔待我的好胜过裴榕待你那点子漫不经心不知多少倍,你也不过仰仗娘家有个有权有势的兄长罢了,拿什么立场来说我?骂他是阉党,有本事你上他跟前说去,你不敢,就别在这儿和我叫嚣!想要打杀我,你上内务府去,或者再找皇帝要一道旨意去,只不过你记着,这一次可就没那么容易成事了。还是说你干脆叫姬桓带着军队打进京城来,到时候你要杀要剐不都轻而易举么?可是你还是不敢,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你还没重要到这个地步!”
姬莲被她用力按着肩膀,挣脱不过听了这段话。她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屈辱,气极之下将手一伸,够着沈莙方才放在一边的茶杯,心中恶意一闪,迅速将茶杯往前一推,原以为会听到沈莙的尖叫,不想对方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掉在自己身上的茶杯,笑容带着恶意,
“还是我想得周全,就知道你这砸东西的毛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未免在浪费一杯好茶所以还没添水。你也太心急了些,要真是杯滚茶,你这么往下一推,难免不泼在自己身上,那可就坏了不是。”
沈莙一脸‘我做得对吧,你还不谢谢我’的表情,惠福郡主终于忍不住了,往前一扑掐着沈莙的脖子将她逼退两步,歇斯底里的样子完全没有了沈莙刚进屋时的高贵。
☆、郡主府(四)
府里的丫头一看情形不对,心里直惊呼了不得了,一面出声劝着惠福郡主,一面上前去阻止。她们拉扯几下没把人拉开,忍冬心中一急,正要上前,突然就有一股力道把人从沈莙身上拉开了。
沈莙往后退了几步,理了理稍稍乱了些的碎发,定睛一看,来人果然是裴榕。
此时的惠福郡主钗环俱乱,身上上好料子做的华服也起了褶子,她的面目看起来有些狰狞,什么高傲矜持也通通消失不见了,形象倒同撒泼的妇人没什么两样。反观沈莙,衣装整齐,将那两鬓的碎发一拢,就和方才进屋时的样子无异,就连表情都未变。
裴榕扶着姬莲,感受到她正在用力挣开自己的手,仿佛还想上前扇沈莙两巴掌一般,目露恨意,怒火难以平息。他皱了皱眉头,对姬莲这副毫无形象气度可言的样子心生厌烦,转头对一边的丫头斥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她扶到里间去歇着,叫小厮去外头找个大夫来。”
那些年年轻丫鬟这才反应过来,再不敢耽搁,几个人上前搀着还在骂骂咧咧的主子,逃也似地往后头去了。
沈莙听她那尖利的声音渐渐远了,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裙子,直视着脸色不佳的裴榕。
“你方才对她做了些什么?!”
沈莙蹙着眉,仿佛十分不赞同一般对裴榕道:
“你这人好没道理,明明你自己方才也瞧着了,是她在掐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怎么到了你这里倒成了我的错了?你可真是将这等颠倒黑白的本事发扬光大啊。”
裴榕盯着沈莙浅黛微妆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弯起嘴角阴阳怪气道:
“不需要在我跟前装模作样,你我都心知肚明,若不是你出言刺激,她怎么会突然发狂。要说本事,你才是一身的好本事,自我认识姬莲以来,还从未见她恼怒到这个地步。”
沈莙冷哼一声,压根不在意裴榕那古怪的语调,依旧云淡风轻道:
“我能怎么刺激她,不过是说了几句你们都不肯告诉她的大实话罢了,哪个晓得她这么脆弱,闹起来就没完没了。”
说罢,揉了揉方才被惠福郡主掐了一把的肩胛骨,状似抱怨地说道:
“怪道你们成了夫妻,果然天生一对,动不动就喜欢掐人脖子。”
她方才对姬莲说的那些话自然是往夸张了说的,不过也有七分是真,毕竟姬桓此人对亲情确实不怎么重视,利用姬莲也不假,只不过只要姬莲不背叛他,他也没打算加害自己的亲妹妹,什么抛弃之类的话全是沈莙在吓姬莲,为的是出自己的一口恶气罢了。
裴榕被前厅宾客绊住了脚,到这儿的时候就只见到了方才那一幕,他不知道沈莙具体说了些什么,能把姬莲气得动起手来。因着对沈莙这个人的防备,他审视地盯着她打量了一会儿,在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瞧不出什么端倪之后才略微收回了视线。
“沈赞善今天这一身衣裳似乎不适合宴饮啊,进宫也有些时日了,总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吧?我想想,难不成是为了前几日没了的魏国公府二小姐?沈赞善还有此等慈悲之心,真叫我心生惊讶。”
忍冬岚绥自听到裴榕提起沈莙的打扮就悬着一颗心,魏琴君是这个小祖宗最大的痛脚,轻易能让她失去理智上前掐架,因此几乎是谁踩谁倒霉。裴榕今日把沈莙弄来为的就是刺激她,这让一旁本就紧张不已的两人心里忍不住骂娘,因为沈莙一旦疯起来,谁也猜不准她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来,祸及对手倒罢,误伤自己更是常事。
果不其然,裴榕话音刚落,沈莙便拿出了那副人人恨得牙痒痒的尖酸刻薄的表情冲裴榕冷笑道:
“裴家当家这些年把你往边关战地送怎么就没养出半点将军该有的杀伐气势来呢?读了十几年的兵书,那点子小算盘都放到脂粉堆里勾心斗角来了,没出息的东西!亏你还是个武将,自诩看不上女人,殊不知自己扭捏之处比个勾栏里的娘们儿还不如,她们尚且知道安守自己的本分,你不上战场冲锋陷阵去就只能在这里小打小闹的让裴家祖上大将军蒙羞!就这样还想坐到下任当家的位置,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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