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莙自问认识姬浔之后她奇奇怪怪的事也算是见多了,可是今天这一件件都诡异极了。正打算上榻安寝,莫名其妙地被古怪至极的小云子带出了宫,莫名其妙地上了一个比容弼还面瘫的人的马车,莫名其妙地颠了半天,最后到了一个自己不仅没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的山庄。
那两个小丫鬟到底年幼,还不似忍冬岚绥那般端得厉害,见沈莙难受,脸色也不好,眼中俱是惊疑不定,一面替她拍着背缓解着不适,一面低声安慰。
沈莙被领到一处空旷的内室,里头黑乎乎的一片,她接过身边小丫头手里刚亮起来的火折子,四处打量着。除去几张木几和一方床榻,屋内半点装饰也没有。沈莙还在猜测自己所处环境,回头一看,那两个丫鬟就那么没声没息地不见了。
她心中害怕,自个儿用手里的火折子点燃了窗台上的油灯,正站在敞开的木窗前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没防备被人从后头一把搡进怀里,惊得她挥手打翻了灯座。正要扯着嗓子尖叫时却被捂住了嘴。
屋子里头本就只有一盏晃来晃去的油灯,此时被沈莙打翻熄灭之后就直接恢复到了黑漆漆的情形。后头的人一只手箍着她细细小小的腰,一手捂着她的嘴。她的后背贴着对方的胸膛,由于身高差了太多,以至于后头的人捞着她的腰使她不得不踮着脚尖。
沈莙本就胆子小,害怕起来连脑子都糊了,压根没注意到对方身上的暗香和近在咫尺的冰凉体温,晃着两只腿妄想挣脱桎梏。
姬浔感觉到了怀中那副小身板不痛不痒的几下扑腾,在黑暗中勾起唇角,贴近了沈莙的脸颊低声道:
“蠢东西,连我也分辨不出来了?”
沈莙听到那姬浔常有的刻薄语调以及拖长的尾音,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挣扎的动作慢了下去,脸上呆愣愣的。
姬浔见她不再挣扎,放开了捂着她的手,腾出空当来将倒在窗台上的油灯扶好,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一瞬间就将它再次点燃了。
内间明亮起来,沈莙僵着身子转过脸,一仰头便直接对上了姬浔那双流光溢彩的美目,整个人都傻了。
姬浔看着这个小呆货,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笑道:
“隔了这么久没见我,怎么变得更傻了?”
沈莙盯着姬浔看了许久,直到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心中有千句万句话想要和他说,可是空张了几次嘴,话还一句没说,眼泪就下来了。
沈莙强撑了好几日,一直以冰冷无情的面目示人,原本忍得好好的,可是一见到姬浔那噙笑的双眼,忽然一下就再也撑不住了,眼泪一掉就停不下来眼眶通红,也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女生节快乐,还有明天妇女节快乐
☆、出岫山庄(二)
沈莙这副模样让原本眼含笑意的姬浔渐渐皱起了眉头,似有些忧愁,本想温柔些安慰她一番,可是临了却是上前一步,扳住沈莙的脸恶狠狠地用拇指替她擦着眼泪。
“难看死了,不许哭!”
沈莙心中千万委屈,好容易痛快哭一场还要被姬浔教训,心中更加悲愤,眼泪不仅没止住,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我就哭,就哭!琴君没了,琴君没了!”
姬浔紧蹙的眉头跳了跳,沈莙哭得他心里一阵发慌,想要再恫吓两句吧,奈何又狠不下心来。瞪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投降了似的将人揽到了胸口,动作略显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行了,好端端的,一见着我,说哭就哭。”
沈莙抽噎着,一句整话都说不出,
“你还说!我这儿,整,整日的伤心……你连信也不写,写一封……”
姬浔把人整个抱进怀里,伸手摸着沈莙瘦削的背,心里一惊,略松开些端着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可怜见的,满脸泪痕,眼眶通红,原本就是一张尖尖下巴的小脸,如今一憔悴就显得更加脆弱了。姬浔心中对李陵侯和裴容的恨意涌起,折腾倒罢了,竟还折腾到这个人身上!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可别再哭了,小云子的来信上只说你坚定得很,冷静又镇定,从李陵侯府出来就再没见你掉过眼泪,怎么如今见了我倒哭个不停?”
沈莙伸手捶了姬浔两下,一面哭着一面恨恨道:
“你不在,我向何人哭去?”
姬浔被她这句嗔怪的话弄得心都化了,想要呵斥,嘴角却不自觉地弯开了弧度。
沈莙还在不停哭着,想用手去揉眼睛的时候被姬浔一把攒住了,干脆环着她的腰直接将她整个人抱离地面,稳稳当当地走到了床榻前才放下。
沈莙伤心的时候根本没琢磨姬浔在干什么,被放下之后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他按在了膝上。姬浔抚摸着沈莙的头发,一面替她擦着眼泪一面无奈道:
“别哭了,谁惹你不痛快了我帮你教训他。”
沈莙兀自抽噎,没了眼泪也憋着气不理人。等她毫不容易哭累了,冷静下来之后气焰也渐渐下去了。她这几天一直端着冷静自持的模样,对那些背地里的手段也是从所未有的活泛,看起来分外成熟老到。可是此时却扁着嘴,一脸的委屈和傲娇,要是这几天对她陷入盲目崇拜的小云子看到,只怕又要再更新一次印象。
偏姬浔还就爱看她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不仅不嫌弃,反倒觉得更加可人疼了。
沈莙镇定下来,这才觉得自己方才当着姬浔的面儿恍恍惚惚地大哭一场有些丢人,耷拉着脑袋,费劲心思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件重逢时的‘小插曲’一笔带过。姬浔见她皱着眉头,眼睛转了一圈,心觉好笑,拍着怀里小丫头的脑袋骂道:
“哭也哭过了,骂也骂够了,现在想要扯开话题?晚了。就你这点子心思,揣得再牢还能瞒过我去?”
沈莙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方才一见面她又是震惊又是喜悦,委屈之中还有些心酸,脑子一乱,先哭了再说。泪眼朦胧之中压根没仔细打量姬浔,此时自己朝思暮想怨过多回的人就在这里,沈莙收起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只顾着专心细看姬浔。
许是要掩人耳目,今日姬浔的打扮不似平常那般贵气逼人,素绢料子的苍色道袍,半点花纹没有。寻常人穿成这样便会轻易淹没在人海,也就是姬浔生就那样一张平凡不来的脸,素净打扮削弱了些许威势和杀气,细看之下倒有几分矜贵的出尘。
沈莙琢磨着开口道:
“你今日的打扮倒很……朴素……”
姬浔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万般无奈道:
“我外头的事儿还没办成,半道儿上接到关于你的消息,有什么办法,我要是不回来没准儿你憋得久了就得寻死觅活。旁的事再多,可不得先紧着你的小命儿来?要是动静大了不就把行踪都抖出去了?我穿着这鬼东西赶来近一天一夜的路,你个小没良心的见面就又哭又骂!”
沈莙羞愧难当,感动之余完全忘记了姬浔惯会忽悠人,垂着小脸乖乖地环住了他的腰身。
“你不知道,这些天我都快憋屈死了,琴君好好的一个人,就那么轻易的没了。她病重的时候我赶到李陵侯府,整个人都像枯木一般了无生气。我们年幼相识,她是高门贵女,我却没什么高贵出身。年幼丧母,父亲也从不关心,可是琴君在那时一心一意待我好,诸多事都护着我。而我,她出嫁时没能去,她生产时不曾陪着,即便到了弥留之际她托我冷静行事我也做不到……我欠她良多,如今,却一样也还不成了……”
姬浔沉默地听着沈莙说话,时不时拍拍她的背。慕容淳同她一样伤心,沈莙不能在她跟前提起伤心事,沈菱自个儿还顾不来,更加不能烦扰。因此细算下来,姬浔竟是她唯一一个能说出心里话的人。
“琴君及笈佩簪时我和阿淳躲在屋子外头看,那天魏国公府来了个僧人,府上正是热闹,魏国公便十分喜悦地请那位僧人赐一句箴言。我清楚地记得,那老和尚神神叨叨地说了八个字‘笑靥瑰然,福祸皆起’。我历来不信这些和尚道士的话,因此也不曾在意,琴君父母原是为着喜庆,得了这么一句不伦不类的话心里也有不虞,打发了些碎银子便将人送出府去了。我不知你有没有见过琴君,生得俊俏,笑起来的时候竟盖过了百花盛开时的姹紫嫣红。李长风在秦国老府上的园子里头瞥见了琴君,那时她正与人说笑,春深日暖,满园子的人都只顾看着她的笑靥如花,他亦不能例外。后来的事似乎就成了理所当然水到渠成,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国公府千金,门当户对年纪相当,李长风只是向自己母亲戚氏稍稍一提,这件事就这么筹备了起来,那时谁能想到,这福缘恰是琴君最大的劫数。琴君出嫁前李府的彩礼抬了足足一条长街,那时谁人不说道说道,魏国公府的二小姐好大的福气,投到了富贵人家,亦嫁进了高门大户,先前我和阿淳也暗自羡慕过,可是结局呢?没有人猜得中……‘笑靥瑰然,福祸皆起’,真真应了这八个字……”
沈莙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姬浔竟也没有半点不耐烦,他听出了沈莙的茫然,静静地等她说完之后才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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