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惟一愣,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吊起来。”她背过身,又重复了一遍。
段惟暗叹了口气,一挥手,曹雷和曹霆立刻找来备用的长桅杆,一头绑上那臂上开了口子的海盗,将他双脚拴在桅杆上,支出船帮半丈左右,大头朝下,挂在离海面不足一丈的高度。
血液受重力影响,淅淅沥沥地从伤口中流出,落到大海里。
被吊着的那人牙齿打战咯咯直锉,他哀嚎着,杨清笳背对着他,始终无动于衷。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深蓝色的海面便浮起了一大片阴影,那阴影十分鬼魅地游弋到了广船附近。
“我听说,这海里有吃人不吐骨头的鲨鱼,不过我却是没见过,今日正好有你们四个鱼饵,不妨就钓几条试试,”她看着甲板上捆着的三个人,温声道:“排着队一个一个来,不急。”
她话音方毕,那船侧海面下潜伏着的两三条鲨鱼便跳起来,轮番张着血盆大口朝着倒悬带着血腥味的猎物咬了过去。
“啊……!!!”那人叫的心胆欲裂。
鲨鱼跳的高度有限,尖利的锯齿状尖牙只刮下了那海盗胳膊上垂下来的一块布料。
杨清笳让人挂的位置很巧妙,虽然咬不到,但眼看着一张血盆大口就在离自己不足半尺的地方,那种对心理的冲击力,饶是平日里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海盗,也是遭不住的。
那三人睁大双眼看着被吊在海面上的同伴,剧烈地挣扎起来,其中一个年纪尚轻的抽搐了几下,身下竟缓缓流出一摊浊液,一股子尿骚味立刻在甲板上蔓延开来。
杨清笳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攥着衣角,面上却是近乎残酷的冷静,她又问了一句:“招,还是不招?”
“小的招了!姑奶奶饶命!饶命!饶命!”倒吊着那个扯着嗓子涕泗横流。
杨清笳立即朝段惟道:“赶紧放他下来!”
雷霆二兄弟将人利索地放回到了甲板上,那人失血加之过度惊吓,已然晕死过去。
杨清笳急道:“将他扶到船舱里,马上给他治伤!”
沈莘看过不少医书,算是半个大夫,他和赵诚两人应了一声,将人扶了进去。
吩咐完,她又回头看着地上还捆着的三个人。
那三人这回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将祖宗三代都倒了个干净。
原来他们都是一个叫金沙帮帮会里的人,这金沙帮是个不折不扣的黑道组织,平日盘踞在日本西海岸的福港,那边鱼龙混杂,帮派林立,内外势力犬牙交错,背景倒是十分复杂。
除了出海打劫过往小型走私商船之外,这金沙帮还干些收保护费、充当打手的角色,有点小势力却又上不了大台面。
他们的绝活就是训练雀鹰出海寻觅近海目标,遇上合适的,便驾着蜈蚣船,趁夜上去将人干掉,劫走船上的货物,再联系固定的下线销赃,这几乎成为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杨清笳正愁没有头绪,这就来了一片及时雨,撬开嘴后好好利用一下,倒是个不错的切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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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莘和曹雷刚把人扶进了船舱,后者便忍不住感慨道:“我开始有点佩服这个杨……”他想了想,用了个尊称:“杨大人了。”
沈莘知道曹雷对杨清笳一个女子做钦差颇有微词,他听对方说佩服,倒有些诧异,问道:“怎么说?”
曹雷呵呵一笑:“这杨大人一个女子,想出的招儿比我都损,把人像挂腊肉似的,吊着喂鲨鱼,真他妈新鲜!我一锦衣卫都不得不服!”
“瞎说什么!”沈莘打开药箱一边给人包扎伤口一边道:“你没看杨大人背后那只手攥得都青了么,她是真有点不忍心。”
“我可没看出她不落忍,整个一个女魔头啊!不过我欣赏,最烦娘们和书生,好在这杨大人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像那么回事儿!”曹雷点了点头,肯定道。
沈莘摇了摇头,将那人伤处上好药裹上,又取了砂锅去厨房熬上了汤药。
“你在这儿看着点儿,我要告诉杨大人一声。”沈莘起身道。
“告诉什么啊?”
“当然是告诉人没事了,你没看杨大人怕真出人命吗!”沈莘说着便走出了船舱。
杨清笳正以一个有些僵硬的姿势站在甲板上,瞧着眼睛看的方向,分明就是刚刚那人吊着的地方。
“杨大人。”沈莘轻声唤道。
杨清笳一个激灵,回过头,哑声道:“……怎么样了?”
“有些失血,外加惊吓,好在那人底子不错,没什么大事儿。”
她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道了声谢。
☆、第62章 迷宫
段惟敲了敲房门,半晌都无人应。
已过亥时,他皱了皱眉,转身上了甲板。
要找的人,果然就在那儿。
“吃饭了。”段惟离着不远的距离先出声叫了下,见对方无甚反应,这才走了过去。
杨清笳闻言回过头,脸上带着来不及掩饰的失意:“我还不怎么饿呢,你先去吃吧。”
段惟也没动,他像前几次一样,同她并肩站着。
“你似乎很喜欢站在这里看海。”
“我从小就喜欢开阔的地方,大海,草原什么的,每次有什么烦心事,只要走到海边,看看潮起潮落,就会平静不少。”
“你是江西人士,那边江河居多,海应该不常见吧?”段惟随口问道。
杨清笳一愣:“是啊,正因为不多见,所以现在看见海,我才很喜欢。”她岔开话题反问道:“你呢?”
“我不知道。”他说。
“又不知道?”
“也不曾留意过这汪洋大海如何,即使每次出海,也都是来去匆匆。”
“人往往总是紧盯着目标,路上风景一闪而逝,全然不放在心上。”
段惟清楚杨清笳兜圈子的本事,尤其是对自己这种不善言谈之人。
“你有心事。”他直接道。
杨清笳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你在为早晨的事介怀。”
心中所想被人一语道破,杨清笳并没有恼羞成怒,她只是心里一抖,一点慌张冒出尖儿来,随即又被自己强行压了下去。
“医生要竭尽全力治病救人,先生要关爱弟子传道授业解惑,为官者需鞠躬尽瘁爱民如子,同样的,做我们这一行的,也应该依律行事。”她闭了闭眼,道:“我今日为了撬人口供刑讯逼供,已经践踏了底线,严格说来,是不配再做一个讼师了。”
段惟一直知道她从不与那些诉棍为伍,也知她的心中始终都有一条清晰且明确的界限,不流于世俗的标准。杨清笳不管这是否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她只是不管不顾地坚持着,近乎执拗。
“你有皇命在身,”段惟看着她,目光带着少有的温度,语气却依旧冷冷淡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杨清笳笑了笑,颇有些自嘲的意思:“我天生就不是什么做大事的料儿,我想做的,我能做的,就是查出真相,依律让人得到一个公正的判决,仅此而已。我现在连这点儿……”她嗓子有些哑,于是停下来,不愿让对方察觉出自责背后的脆弱。
“这种事情……”段惟这次终于伸出手,不再犹豫地放在了她瘦削的肩头:“本应该我来做的。”
对方的手掌温热,那温度透过轻薄的衣衫熨帖在了她的心头,她快速眨了眨眼睛,将泪水逼回去:“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那个问题,你说‘这个世道始终需要有人伏于暗处,去做那些见不得光却必须要做的勾当’,我们是战友,我如何置身事外?”
“那你记不记得,你自己也说过,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正确的往往是结果,但不是过程。人总要在两难之境中,做出选择,你是个状师不假,但你此时更是朝廷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是这次缉凶的钦差,早晨的事,你只是做出了最佳之选。”
杨清笳突然就觉得压抑在心底许久的那些伤痛和无奈,在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化成了一股莫名的委屈,从心中奔涌而出,如同决了堤的洪水。
“我真的……但我没有办法,”她声音哽咽,眼眶泛红,虽极力遏制,但泪水还是违背了主人的意愿涌出了眼底:“那么多无辜百姓的血债,大明的尊严,我对皇帝的承诺,我……”
段惟不忍听她再说,原本放在她肩头的手抚在了她的脑后,用力里将她压向自己。
杨清笳额头抵在对方结实健硕的胸膛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哭得厉害,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脆弱与彷徨。
段惟直直看着乌突突的海面,没说什么安慰之语,只是用手轻轻来回摩挲着她的有些散乱的鬓发,心中的怜惜之情遏制不住地翻滚发酵。
这不是一个标准的拥抱姿势,虽怪模怪样,却让两个人都得到同病相怜的慰藉。
原来这个人也不是刀枪不入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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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上次杨清笳和段惟在甲板上交谈后,二人再见面难免有些尴尬。
杨清笳只要一看见段惟,就会想起自己那天夜里,在他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场景;而段惟每次见到杨清笳,也不禁想到自己当时有些冒昧的举动,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一个女子,虽说当时发乎情,止乎礼,真没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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