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杨清笳打断道:“家父四年前便去世了,你如今内疚是不是晚了点?”
“老夫、老夫……”郑彦时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老夫”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下文。
杨清笳无意跟这种人浪费时间,她索性道:“郑大人今日前来想必不是为了叙旧,有话不妨直说。”
“那……老夫就明说了,不孝子因李鸿和之死被冤枉成了凶犯,眼看便要性命不保,老夫多方打探,得知小姐才智过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老夫斗胆请小姐出山,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救犬子一命,我郑氏上下必定铭感五内,他日结草衔环再……”
杨清笳懒得听他蹩脚的马屁,她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利索地道:“这个案子我接了。”
郑彦时以为今日自己可能得说到口泛白沫,对方才能松口。他没想到杨清笳竟然这么痛快就应了下来,郑彦时喜出望外,又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尽心尽力替自己儿子沉冤,思及于此,他赶忙补充道:“犬子若得保命,老夫另有厚礼送上。”
杨清笳闻言只是随意扯了扯嘴角:“我需要你给我出一份证明委托的手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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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署衙,狱房。
杨清笳拿着郑彦时出具的手函,在狱房班头带领下来到了郑阕所在的牢房。
班头甩着刀把用力地敲了敲囚栏,扯着嗓子不耐烦地叫道:“郑阕,起来!有人来看你!”
地上瘫着那人就像没听见似的,依旧一动不动。
“奶奶的!叫你起来,没长耳朵吗?”班头将囚栏敲得当当作响。
“麻烦小哥开门让我进去。”杨清笳道。
班头故作为难:“这可不太好办,你也知道这人可是要犯,要是有什么闪失……”
杨清笳心领神会地掏出一两银子,塞进对方手里。
班头立马就改了口:“不能在里面太长时间啊,一会儿早点出来!”他说着走过去将锁打开,见杨清笳独自一人,又道:“你待会儿小心点儿,这厮昨天喊了半宿,现在才消停了点。”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儿八成是受刺激了。”
“有劳了。”杨清笳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牢门。
班头见状走到了一旁把风。
杨清笳缓步走到那人面前,唤道:“郑公子。”
郑阕闻言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他歪着身子坐在地上,抬头看她,一开口嗓子像个五十年烟龄的老烟枪:“你是谁?”
“我姓杨,是你父亲请来替你诉辩的状师。”
“状师?”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哑声笑道:“我不需要什么状师,反正都得死……”
“事情还没走到最后,不要妄下定论。”
杨清笳声音温润和稳,在这阴冷的地牢里,听起来十分的舒服。
郑阕借着狭小的气窗透进来的一丝光线,隔着四散飞舞的尘埃打量她。
杨清笳耐着性子让他打量,随即道:“看好了吗?如果看好了,就跟我说说当日的事情经过。”
郑阕突然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叫杨清笳。”她丝毫不回避地道:“曾经与你有过婚约。”
“是你!”他想起来自己儿时有段时间,太公偶尔会领着他去一户人家做客,那户人家有一个小姑娘,总是在远处好奇又怯怯地看着他。
稍微长大些后,他听父亲说,那小姑娘与自己有个上一辈定下来的口头婚约。不过自己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小姑娘怯生生的眼神。后来他父亲自作主张将婚事推掉,他也未说什么,他喜欢的是才貌双全,家世显赫的李溶月,不想娶一个连样貌都记不清的小户女子。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他没想到多年后二人再相见,竟然是此种情境,郑阕心中羞怒不已。
杨清笳道:“我没有闲工夫特意来牢里看你笑话,我已经说过了,我是状师,替你诉辩的状师。”
“女子也能当状师?”郑阕并不相信,他自暴自弃道:“这案子铁证如山,李家一定会置我于死地,一切都完了……”
“人是你杀的吗?”杨清笳问他。
“是与不是现在又有什么用,我死定了,他们不会让我活着的……”
杨清笳见他喃喃自语,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忍住火气道:“你父亲为了你的案子东奔西走,后又找到我这里,你要是还有点孝心,就坐直了就配合我,尽快将案子的真相找出来。”
郑阕根本不作回答,他似乎认定自己没有活路了,拖着长声半死不活地道:“就让我自生自灭吧……你走!你走!”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杨清笳非常想一走了之,不过案子既已接下,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慢调斯里地挽好袖子,露出一节皓白的腕子,上前两步,扬起手,用了五成力气,“啪”地抽在了他脸上。
郑阕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懵了,他张开眼睛,愣愣地看着对方。
“醒了吗?”杨清笳冷冷地看着他:“如果还没清醒,我不介意再免费送你几个。”
郑阕半边脸火辣辣地疼,他看着对方居高临下地垂眼盯着自己,面沉似水,下意识地赶紧点了点头。
“很好,”杨清笳再问:“现在回答我的问题,李鸿和是你杀的吗?”
郑阕咽了口唾沫,摇摇头:“我没杀他。”
“将当日的情况仔仔细细说与我听。”
他捂着脸,乖乖地点了点头。
☆、第36章 困境
“当日夜里李鸿和请各位举子在得一阁……”
郑阕第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从外走了进来。
一旁把风的班头惊了一下,立刻上前,有些慌神道:“方大人,您怎么来了?”
姓方的大人理都没理他,走上前去,看见锁头大开,杨清笳正在牢里,与郑阕对面而站。
“大人,这位姑娘是犯人请来的状师……”班头连忙上前解释道。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方大人便踹了他一脚,怒道:“大人明明交代不许任何人探视犯人,你竟然敢违逆大人之令,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大人,小的一时糊涂,大人恕罪!大人恕罪!”班头说着便抬头朝杨清笳使眼色,让她赶紧出来。
杨清笳不愿意牵连无辜之人,便走了出来,道:“是在下请这位班头开锁的,望大人网开一面,案子尚需问清相关事尤。”
方大人冷道:“府尹大人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与犯人接触,以免发生纰漏,你区区一个状师,何来例外?”
杨清笳知道这位方大人多半就是掌管狱政的司狱大人,她恳切道:“方大人,此案事关人命,郑公子父亲托在下为其言辩,口供乃重要的证词,要想查清案件,恕在下不得不问。”
“出了差池,莫说尔等,连本官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方大人指着门口道:“多说无益,你还是速速离去吧,不要让本官动粗。”
杨清笳看了看眼前情况,再争下去只能激化矛盾,何况这位司狱大人也是受人之命,与他争辩亦是徒劳无功,她不得不点点头:“那在下告辞。”
她出来后,仔细想了想,自己并没有任何地方得罪过这位顺天府的府尹大人,一个正三品的京畿要臣,也不会费心思来特意对付自己。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案子本身的问题。
或者说,是李家或者郑家的问题。
她带着疑问,来到了案发现场的得一阁门前,那里早已被顺天府的衙役把守了起来。
杨清笳上前禀明身份,表示想入内一观。
不出所料地被衙役一口回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能见自己的当事人,不能进案发现场查看,杨清笳被完全排除在案件之外,简直是一筹莫展。
此情此景,莫说查清真相,连基本的案件经过都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细节更是模糊不清。
她思来想去,无奈之下,只能前去锦衣卫北镇抚司。
杨清笳报上姓名和所找之人后,便在门外耐心候着。
不一会儿,一个飞鱼服的娃娃脸走了出来,还未近前就扯着嗓门大声道:“哎呦!这是什么风儿把扬大状吹过来啦?”
杨清笳看见自己找的人,心中一喜,立刻上前寒暄道:“多日不见,赵大人风采依旧。”
赵诚闻言爽快地哈哈一笑,被个秀丽聪慧的女子夸赞,他不得不开心。
杨清笳知道赵诚跟自己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情,对方肯出来见自己,就已经很给她面子了,故而她客气道:“耽误赵大人时间了。”
“没什么,”赵诚摆摆手:“一般都是我们把人连拖带拽地抓回来,却从来见过别人主动来这儿找我们的,倒是新鲜,说吧,什么事儿?”
杨清笳看了眼四周,走上前去低声道:“赵大人知道最近新科会元李鸿和被杀的案子么?”
赵诚身为锦衣卫,焉有不知之理,他点了点头。
杨清笳道:“我今日去顺天府牢中探问此案的嫌犯郑阕,被掌管狱政的司狱方大人告知任何人不能接近嫌犯,后来我又去了案发现场得一阁,想进去查看一下,也同样被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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