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已被困在这岫云观中近四日。
几日前,他来此驻跸进香, 却没想一入观, 便稀里糊涂地成了瓮中之鳖。
江彬那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关入大殿, 现在想来, 对方定是早已反了。
朱厚璁不仅后悔自己失算, 他原本想过段时间, 待朝局稳定后,再行收拾江彬,却没想到对方反倒先下手为强。
然而他可以肯定的是,江彬并非幕后主使。真正的主谋, 恐怕就是那个在他被关进来第一日时,曾经来威胁过他的面具黑袍人。
朱厚熜双手双脚均被拇指粗的铁链束缚着,另一端与大殿里丈余高的元始天尊道像栓在了一起。
他现在连走到门口都不可能, 更别提有机会逃走了。
朱厚熜有些泄气地拽了拽铁链, 一种无力感倏地涌上心头, 一直谨慎小心,终究还是着了道儿。
正当他蹙眉怄气之时, 三清殿的大门却突然被人打开,走进来那人浑身漆黑,正是那个黑袍人。
他逆着光缓缓踱了进来,开口便问:“三日已过,你可考虑清楚了?”
朱厚璁闻言冷笑一声,讽刺道:“别白日做梦了,朕不可能传位给其他人。”
男人面具下的脸顿时冷了下来, 他动了气,阴声道:“你最好想想清楚,是当皇帝重要,还是这条命重要。”
朱厚熜这几日被囚,少有进食,更是接连几宿都未曾睡个囫囵觉,神色难免憔悴黯淡。
然而却丝毫不见潦倒畏惧之态。
此刻他金刀大马,挺直腰板坐在蒲团上,明明矮人一截,年轻的帝王却龙威不减,似俯瞰一般,他上下打量对方一眼,哼笑道:“你藏头露尾,千方百计让朕传位给浮泛无根的荆端王朱厚烇,难不成是想学曹操,以图日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呵呵!”他蔑了对方一眼:“只可惜,朕可不是刘辩!”
自己心思被对方一语道破,那人既不掩饰,也不羞恼:“朱厚熜,我念你且为一国之主,礼让三分,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朱厚熜闻言挑了挑嘴角,并不发一言。
黑袍人怒极,几步走上前,一抬手,便将一旁的香案空手拍了个齑碎。
朱厚熜偏头躲过飞溅过来的木头渣子,依旧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好!好!”黑衣人怒极反笑,他原以为中原人的皇帝个个文弱胆懦,却没想到眼前这个未至双十的少年,倒是胆色过人。
有这么个天子坐镇,大明的江山岂不是愈发稳固!
思及于此,他更是动了杀心,打定主意,即算对方服软传了位,自己也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黑袍人伸出两根手指:“我再给你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是生是死,就全看你自己了!好好考虑清楚吧!”
他言毕,一甩袖,愤而离去。
朱厚熜在他走后,终于忍不住颓下.身来,靠在贡品案子上。
他面上没了方才强装淡定和从容,微微叹了口气,心想——自己难不成真的要成为大明历史上,第一个死在乱臣贼子手里的皇帝?
这未免太过窝囊!
可惜他满腹抱负,眼下陷于此地,恐是再难实现了……
说来从小到大,除了流落街头那次,这是他第二回做阶下囚。
阳光透着紧闭门扉缝隙洒入,映着尘埃,粒粒浮沉。
这里是满殿神祗的道观明堂,却比那漆黑阴森的诏狱暗室,更加让人觉得茕茕难捱。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不在吧。
朱厚熜眼前似乎浮现出杨清笳温和恬淡的面容。
想起她,朱厚熜竟蓦地于绝境之中,毫无缘由地生出一股期冀。
他站起来,转身合掌拜了拜。
朱厚熜想来想去,自己这短短不足二十载的人生里,于他而言,能够称作奇迹的,或许只有那个人。
他看着三清像无悲无喜的的泥塑脸谱,头一回希望冥冥之中或有神意,再助他一臂之力。
“朕是天子,但朕这次真心请求诸位道祖,保我大明基业不失,让我能……再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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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神机营驻地。
营房内的气氛十分压抑,因为这里刚刚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杨清笳为图方便,特意换上了一身短打男装,长发在头顶束成一髻。她此时正襟危坐,意态沉稳,在这满屋的行伍悍将堆中,仍旧英气非凡,不落窠臼。
“杨姑娘,此事非同小可,玩笑不得!”坐在首座上的左副将刘定山年过半百,他此刻眉头紧蹙,嘴上虽客气,然而眼神里却尽是轻视与不耐。
杨清笳沉声道:“在下虽为女子,但也是识律懂法,饱学之人,断不会拿圣驾安危,国之干城开玩笑。”
刘定山肃声道:“仅凭你一个女子的几句推测,便要调兵出营,也免太过儿戏了!未有上命,私自遣将,暗动刀兵,若出了事,依军法,可是要掉脑袋的!”
杨清笳来之前便心里有数,神机营乃当年永乐帝所设,属禁卫军三大营之一,又岂会轻易受她一个女子节制!
虽然御赐金牌在手,然而将在外,有所受,有所不受,此情此景,当在她意料之中。
杨清笳在来神机营之前,已经去过五军营和三千营,均是无果。
这里是三大营中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若再不成,那便只能靠赵诚和曹霆他们几个,又哪里有胜算?
情况紧急,对方又毫不配合,然而杨清笳并没有放弃,也未动气。
这群人软硬不吃,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各位乃神机营的勇将,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诸位。”她扬声道。
“你说!”
杨清笳问:“成祖设立禁卫军三大营,所谓何事?”
刘定山道:“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内卫京师,外备征战。”
“那么内外之间,何者为重?”
“当然是拱卫京师为重。”
杨清笳点点头,再问:“自成祖设立三大营已逾百年,姑且不论前人,只谈当世,诸位自从戎以来,可曾真正有过战事?”
她如此问,其实是有意为之。
众所周知,三大营乃拱卫京畿之师,也可以说是京畿的最后一道防线。
若他们起兵对敌,那恐怕就是国之将亡,敌已濒临城下。
大明开朝至今,除了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变后,于少保御瓦剌外侮,抗敌北京九门之外那次,便不作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提示:您的好友段大人即将上线~
☆、第176章 逼宫
刘定山并没有吱声,在座的诸位将领也没人吭气。
因为他们明白, 三大营包括神机营在内, 已经很久没有过真刀真枪的调用了。
起码他们从戎数余年, 除了演习阅兵外, 大多是门面之师, 说的难听点, 就是摆设。
自古从军行伍之人,哪个愿意白头于世,做个兵不血刃的假把式?
刘定山突然问:“你有多少把握,岫云观中如你所料?”
杨清笳想也不想, 便笃定道:“九成。”
众皆哗然。
然而杨清笳就有这种本事,从普通人口中说出这话,会让人觉得对方大言不惭。
可偏偏从她嘴中说出时, 片言折之。
在座诸位脸上阴晴不定。
杨清笳见状, 适时道:“我知道各位并非好战之辈, 身为军人,首义便是谨守军法。然而大丈夫有所为, 有所不为,如今圣驾危在旦夕,正是诸位拱卫京师,当仁不让之机!时移世易,若诸位缩手缩脚,只顾明哲保身,不思力挽狂澜, 又如何对得起圣上,对得起天下万民呢?”
此时屋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众人都在思量。
究竟是动,还是不动。
杨清笳一番话虽说得恳切,可众人也不会偏听偏信。
这些人都是深谙个中利害的老油条,并不会比抓笔杆子的傻到哪里去。
诚然,若有扶危救困,从龙之功,那么必能建功立事,甚至名留青史。
然而世事往往不能只向好处想,万一杨清笳猜测错了,那么引兵妄动,不仅会成天大的笑柄,恐怕项上人头都难以保全。
刘定山摇摆不定,不知如何抉择,便想取中间之策,便扬声问道:“不知各位是否有人愿意领兵入观?”
他这一问便是表明了自己立场,他既不会亲自领兵前去冒险,也不会直接将话说死,以免日后杨清笳所言属实,上面翻下旧账,治他一个隔岸观火,罔顾圣安的罪名。
其余将领皆同刘定山所想,一时气氛僵峙。
“本将觉得这位姑娘言之有理。”右下首座有一人突然洪声道。
众人闻言看过去,说话那人是个与刘定山年纪相仿的方脸大汉。
“如果这位姑娘所言属实,那么陛下极有可能已经身陷险境,我等身为臣子,更是禁卫军,此刻理应立即驰援,勤王保驾,怎可一心只顾头上乌纱,置社稷安危于不顾!”
他这一番话振聋发聩,其余众人顿时面色讪讪。
刘定山面上也不好看,他微哼一声,略些讽刺道:“这么说,戚副将是愿意领兵闯观了?”
被唤作戚副将的武官并未回答他,反而起身走到杨清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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