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纶见此,只得松口,着人将柳氏按上窄凳,两个身材壮硕的衙役就位,其中一个伸手便去剥她的衣衫。
堂上堂外几十双眼睛,猥琐的、惋惜的、猎奇的、鄙视的……各种各样的眼光中,柳氏将头颅低下,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在顷刻。
正在她绝望之时,杨清笳却突然把身上外罩风衣脱下,一扬手披在趴着的人身上,将她裹了个严实。
那风衣尤带体温,柳氏赤|裸冰凉的肩头顿感一阵温热,她含泪感激地看了杨清笳一眼2。
对方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郭纶道:“根据律令,女子与人通奸者,须除其衣受刑,杨状师这么做……不妥吧?”
“大人您也说了,是除其衣。”杨清笳捡起地上柳氏被脱下来的衣衫,“她的衣服的确已经脱下来了,在我手里。”
这纯属诡辩,依照以往杨清笳的职业操守,是万万不可能在法庭上逞口舌之利玩文字游戏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实在不忍见柳氏受辱。何况,男女私通均有错,只除女子衣衫,实在是不公平!
郭纶今天被杨清笳折腾的是彻底没了脾气,他索性不管,扔下令箭,衙役得令开始行刑。
所谓杖刑,便是用特定长宽厚一头大一头小的荆条或竹板击打人的臀部及腿部肉身,衙役的技术自然比不上锦衣卫行家里手高深,但两个莽汉技巧不行却有膀子力气,才不过三五下,柳氏背后便已皮开肉绽,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杨清笳看着自己白色的风衣因为洇透鲜血而一点点变暗斑驳,心中竟没有以往胜诉后的丝毫欣慰,她错开眼,但一声声痛到极致的哀嚎却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如同针扎一般刺在心头。
段惟看着她眉峰绷紧,抿成一线的唇畔,心中还未厘清这突如其来的不舒服究竟是什么,嘴上却已出声道:“此间事了,杨状师请回吧。”
杨清笳闻言抬头看他,对方依旧是那副冷冰冰,不为所动的模样。
一旁半个字都不曾言语的王云,此时起身拍了拍衣袖,转身向外走:“徒儿,走吧。”
杨清笳朝座上人微微颔首,亦随之离去。
段惟看着她瘦削背影,才意识到,原来刚刚那种感觉叫做不忍,他竟不忍让杨清笳眼睁睁看着柳氏在其面前被活活打死。
见惯了血腥与杀戮,这种感觉来的毫无道理,对于一个锦衣卫来说实在是桩怪事。
他并没有深究,在丰城这几日的所见所感,不过是一段可有可无的插曲,尽管那个女子给了他其他人从未曾在他心头留下过的有些奇妙的印象。
回到杨宅,王云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将牢里的霉味儿冲了下去。
他换好衣服一出屋,便看见坐在院中皱眉凝思的杨清笳。
“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问。
杨清笳回过神,故作轻松道:“没事,有点累而已。”
王云走过去,坐在旁边的矮凳上,十分没眼力见儿地拆穿她:“你在想今天的案子。”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师父。”杨清笳挑了挑唇角:“其实师父是故意被误会成凶手的吧?我明白您的用心。”
“你做得很好,不是么?为师知道你的本事,但这次还是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
杨清笳摇摇头:“我的证据链是有纰漏的,如果当时柳氏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扈六儿,那支步摇也是扈六儿自己偷去的,恐怕这件案子就没有这么容易解决了。”
“这难道不正是状师的意义所在么?在有限的证据条件下,尽力还原事实真相,以笔为盾,以唇舌为刃,或攻讦或抗御。”
“听起来倒像是战场。”杨清笳笑道。
“你是个好士兵,有勇有谋,知进懂退,将来也会成为一个好将军。”
“是吗……”杨清笳低着头,眼中竟然有些茫然。
“后悔破这个案子吗?”
杨清笳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道:“揭露事实真相,我从不后悔,只是……”
“徒儿,”王云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凡事皆有‘理’,哪有尽善尽美,但求无愧于心。”
“是啊——”杨清笳沉沉道:“但求无愧于心。”
“日子还长,当下想不明白的也不必强求。”王云道:“我在丰城盘桓已久,是时候回京城了。”
“何时动身?”杨清笳问。
“也许就现在。”他说着竟然就起身向外走。
“师父!”杨清笳叫住他。
王云回身,便看见自己徒儿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朝他叩了一首。
她道:“这三年,多谢师傅教诲,清笳受益良多。”
王云走过去将她扶起:“教学相长,我从你身上也学到了很多。你非池中物,如今孝期已过,应该多出去长长见识了。京城盘龙卧虎,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俩有天会在那里重逢,还记得我一直跟你说的吗?”
“知行合一。”杨清笳回答。
“我弟子不少,却未曾想悟性最好,最聪慧的,竟是个女子。”王云似欣慰又似无可奈何的大笑几声,迈步走出了院子,一会儿便没了踪迹。
☆、第17章 归来
正德十五年二月,一辆朴素到有些寒酸的马车徐徐驶进顺天府城门。
霁华坐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将帘子撩起一角,向外探了探道:“小姐,说起来咱们都三年多没回来过了,这顺天府还是这么热闹。”
杨清笳拿着一本《武经总要》正看得认真,头也不抬地随口附和道:“是啊。”
霁华见她看得目不转睛,不由埋怨道:“这三年多别的没带回来,倒又多了一箱子书。”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杨清笳翻了一页。
“话是没错,可小姐……你看看哪个像小姐这般年纪的女儿家天天看书的,咱又不需要考功名,依我看,小姐及早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经事……”
“让你总跟隔壁的王婶在一起混,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八卦?”
霁华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替小姐着急嘛!”
杨清笳放下书,问她:“着急什么?”
“当然是着急嫁人啊……”
“女子的价值难道一定要通过婚姻才能体现吗?”
霁华不甚理解,只道:“这个年纪的大家闺秀都在觅着良人归宿,小姐也不能例外啊。”
“是么,”杨清笳挑了挑眉,问她:“你听过父子卖驴的故事么?”
“卖驴?没有!没有!”霁华一听见有故事听,立马往她身边凑了凑,兴奋道:“小姐讲来听听!”
“从前有父子俩,他们进城去卖驴,山路崎岖不好走,父亲便让儿子骑在驴身上,自己牵着缰绳,结果路上遇见一对老夫妇,老头对他老伴儿说,你看看这个孩子,明明已经很大了,也不知道谦让父亲,竟然自己骑驴,让父亲走路。儿子听到,心中惭愧,便自己下来,让父亲坐到了驴背上;父子俩又走了一段路,再次碰上了两个青年男子,其中一个对另外一个说,你看看这个父亲,自己优哉游哉骑在驴上,却让年幼的孩子在地上走,真是不懂得爱护幼小,父亲听到,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将儿子也抱到了驴背上;父子二人就这么骑驴走到了城门口,又遇到了两个小孩子,其中一个小孩子对另一个说,这对父子都骑在驴身上,你看那头驴,四条腿都在打颤,估计不到一会儿就会被累死,这对父子听到后,又马上从驴身上下来,将它扛着进城,城里人看到了又是一顿笑话。”
“……没了?”霁华显然意犹未尽,“那这对父子应不应该骑驴呢?”
杨清笳看着霁华一脸的懵懂,无奈道:“重点并不在于应不应该骑不骑驴,也不在于谁来骑驴,而是一种现象。”
“什么现象?”
“这是社会心理学的范畴,叫做从众心理。”
“……?”
“简单说,你周围的大多数甚至所有人都告诉你要做某一件事,你受这种从众心理潜移默化,即使这件事毫无道理,对你自己毫无意义,你也会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要这么做。”
“什么意思?”霁华本来就容量不大的脑袋在高速运转下,cpu仿佛已经发出了岌岌可危的焦糊味。
“意思就是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刨除睡觉的时间,吃饭的时间,上厕所的时间之后,所剩无几。在这么宝贵且有限的生命中,还要看别人脸色来委屈自己,岂不是太憋屈了,我不会这么做。”
何况我应该算是活了第二次的人,更应该珍惜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她心道。
“但是小姐,”霁华急道:“如果年纪大了还不成亲,就会受人指摘的,而且谁来照顾你呢?一个女子要独自撑起家业,得多辛苦?霁华不想你那么辛苦!”
“一个人只有走上坡路的时候才会辛苦,而且,我不需要人照顾,何况成了亲就一定会幸福吗?把自己的幸福维系在另外一个陌生人的身上,我永远都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
霁华想起他们离开丰城的原因,似乎有点明白了杨清笳的意思,她试探地问:“小姐是……还在想……那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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